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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莫愁前路无知己

唐生和唐糖回到成都东郊外的唐园,已是黄昏,两小闷头吃过晚饭,不敢声张,各自早早回房休息。

唐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着白天的种种经历:第一次挑战的高手居然是鼎鼎大名的峨眉派俗家弟子,第一次看到嚣张跋扈的镇南侯府家将被江湖高手屠戮,第一次遇到绝色惊艳的桃花小姐,第一次对可爱顽皮又美丽的小红有了强烈的向往和思念。。。。。。唐糖越想越兴奋,直听到唐园外小路上传来巡夜更夫一慢两快的“咚!——咚!咚!”打更声,才知道夜已三更。

床前斜洒进明月的清辉,印在地上如铺霜雪,唐糖忽然想起小时候常去玩耍的观鱼亭,月光映照在亭边的荷池里,不也是这样的一层银光吗?反正睡不着,干脆去观鱼亭赏月也好,唐糖穿衣下床,虽然很想叫上唐生一起赏月,又怕惊动唐园里的其它人,趁着月明星朗,一个人偷偷溜出,穿过几弯回廊和一道圆形拱门,悄悄向唐园的后花园行去。

踩着地上的白石小径,看着园里遍植的腊梅树早已花凋香残,唐糖心里一阵惋惜。忽听一声低低的叹息,从观鱼亭远远地传来,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十分清晰,是谁在观鱼亭里?唐糖放慢脚步,潜行近前,躲在一丛梅树后偷偷窥望,只见一个风度潇洒、仿如玉树临风的熟悉背影,正在亭栏边仰头望月,负手沉思,却不正是自己的父亲唐伯,父亲这么晚了还呆在观鱼亭里做什么呢?

刷的一声轻响,唐伯手中的折扇忽地张开,借着明亮的月光,低头端详起扇面上的图画来,月光把唐伯孤单的背影拉得很长,映在静静的池水中,显得凄清而寂寞。唐糖知道父亲折扇从不离身,就是因为对折扇的珍视,又或者说是对折扇上所画美人的珍视,扇面上那幅工笔仕女图,可说是唐糖见过最精美的画作,尤其是画中美人的栩栩如生、风姿绰约,竟宛如凌波仙子,欲从图画中走出一般。唐糖知道画上美人就是自己逝去的母亲,也曾要求父亲在自己折扇上同样再画一幅,可惜父亲却说“物是人非事事休”,画笔已老,再也找不回当初作画的激情了。可怜的父亲,竟深夜里一个人躲在观鱼亭思念亡妻,唐糖不由也泛起对从没见过一面的亡母的思念,鼻头一酸。

良久,啪地又一声轻响,唐伯手中的折扇合拢,悲声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父亲吟的是宋朝大文学家苏轼思念亡妻的词,唐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悲声接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唐伯仿佛突然从梦里惊醒,用衣袖在眼前闪电一拂,潇洒地转过身来,颤抖着声音说道:“糖儿,深更半夜不去睡觉,跑这里来作甚?你身上衣衫单薄,春寒露冷,小心着凉。”

唐糖从腊梅树后闪出,借着皎月之光,看到父亲衣袖隐隐湿了几处,眼眶里泪光闪现,想起自小失去母爱的悲苦,心里一阵难过,道:“爹爹一个人来这里,是想念孩儿的娘亲吗?”

唐伯叹了口气,眼里流出两行清泪,道:“可怜的糖儿,你娘亲美丽无双,风华绝代,可惜你却无缘见她一面,苍天真是不公啊。”

唐糖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心里又惊又痛,悲哭道:“爹爹。”猛然扑出,一头扎进唐伯的怀里。唐伯紧搂着唐糖,父子俩在皎月下抱头痛苦,既为失去同一个挚爱的亲人悲伤,又为相依为命的父子深情感慨。

良久,唐糖挣开父亲的怀抱,擦干脸上的热泪,小心翼翼地问道:“爹爹,孩儿有一事不明,恳请爹爹解答。”

唐伯双手按在唐糖双肩,用温和的声音问道:“糖儿,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唐糖犹豫半晌,低声问道:“爹爹,江南的四大才子之首唐伯虎,和我家有何关系?我家的太极逍遥扇武功,难道是跟唐伯虎学来的吗?”

唐伯一惊,脸色大变,用严厉的口吻问道:“谁跟你提起唐伯虎的?你在谁面前显露过太极逍遥扇的武功?”

唐糖心里有鬼,吞吞吐吐地道:“是。。。。。。是个中年道士,他问孩儿怎么。。。。。。怎么会唐伯虎亲传的太极逍遥扇?”

唐伯面色凝重起来,追问道:“糖儿你做了什么?中年道士又是谁?此事事关重大,糖儿不可隐瞒,速速讲明。”

唐糖人小,本来心里就藏不住事,又见父亲逼问,哪敢再瞒,当即把在凤凰山所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唐伯越听脸色越难看,忍不住责怪道:“糖儿好糊涂,镇南侯刘季鹰可是一只大老虎,手下爪牙极多,一惹怒就要吃人的,你小小年纪,竟敢跟镇南侯府家将动手,当真不知天高地厚。糖儿你可知道,当初我带着襁褓中的你,从繁华的江南一路逃窜至偏僻的蜀中躲避仇人,不知受过多少惊险和痛苦,幸亏遇到你唐大叔不避嫌疑收留我父子二人,才有了今天的安稳日子。且你唐大叔对我百般信任,让我掌管唐园财物人事,就连生少爷对你也如亲弟一般爱护,如今旧仇未清,新恩未报,你却偏偏惹出如此弥天大祸,叫我怎么对得起你唐大叔一家?”

唐糖低着头,嗫嚅道:“那镇南侯府欺人太甚,孩儿路见不平,才打倒一个侯府家将,爹爹不是一向教导孩儿学武就要扶弱惩强吗?”

唐伯叹了口气,语调转柔,道:“糖儿莫怪爹爹怕事,若说只我父子二人,就算得罪镇南侯,大不了海角天涯四处逃亡,可是如今牵涉进你唐大叔一家,又怎能说走就走。也罢,事情既已做出,糖儿先回房休息,我去找你唐大叔商议对策善后。”话音刚落,唐伯双臂一张,身形乍展,已如一只夜鸟般飞出观鱼亭,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唐糖怏怏回房,口里不停念叨:“江南。。。。。。蜀中。。。。。。唐伯虎。。。。。。唐伯。。。。。。”,也不睡,独个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唐伯穿廊过厅,向唐园主人唐有明的卧房奔去,忽一眼瞥见黑夜中一房间烛光独明,那不是书房吗,这么晚了谁在那里?唐伯心里一惊,悄悄潜近书房窗外,伏在草丛中聆听动静。

皎洁的月光透过镂空的木窗,照在书房里堆满藏书的书架上,从书房里往窗外望去,可以看到窗孔间的风在光影里的流动变化,一盏精巧的纱灯摆在宽大的红木书桌角上,摇曳的烛光透过蝉翼般的薄纱,映照在房间里一动一静的两个人脸上,显得阴晴不定。

一个年近四十,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似乎在思索什么疑难问题,中年男子挺直如剑的鼻梁透着一种天生的威仪,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深藏着过人的智慧,正是唐园主人唐有明。一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静静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却不是唐生?

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唐有明忽然停步,象是下了某种决定,喃喃自语道:“是时候了。”

唐生低垂着头,不敢有一丝动作,更不敢接话,他从小虽然恃着母亲的爱宠,却对严厉的父亲有几分惧怕。

唐有明皱着眉,表情严肃,紧盯着唐生道:“生儿,你可知大祸临头?”

唐生的头垂得更低了,惶恐地小声说道:“孩儿不知。”

唐有明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今天晚上成都城突然全城禁严,四门张贴通缉榜文,成都都骑军正副统领刘森、刘严亲率马军封锁了进出成都城的交通要道,成都都卫军正副统领刘铁、刘铜更亲率步军挨家挨户满城搜捕打伤镇南小侯的凶手,生儿一点不知?”

唐生默然不敢应声,一颗心却如担着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狂跳。

唐有明不满地说道:“要不是我刚接到成都知府刘法正的紧急密函,差点就被你两小子蒙在鼓里,生儿和小糖在凤凰山经历如此惊人大事,怎么回家时也不跟家里人通报商量呢?”

唐生汗流浃背,声音颤抖道:“是孩儿没有照顾好小糖,要打要罚,请父亲任意处置。”

唐有明摆了摆手,道:“现在可不是生儿逞英雄的时候,多亏刘知府设法拖延,只怕再过两个时辰官府的兵马就会来唐园拿人。”

唐生越发惊恐,道:“糟糕,那小糖怎办?”

唐有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道:“生儿在急难之中,还关心小糖安危,如此仁义之心,倒也难得。好在小糖虽动过手,却没说出姓名,而生儿的名字却已被镇南侯府知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要镇南侯府无人可拿,为父自有脱身之策。”

唐生急道:“爹爹要孩儿逃去哪里?”

唐有明从书桌上拿过一个小锦包,镇静地道:“生儿不必惊慌,此去北行二百里,有灌县所辖一小镇,名潜龙镇,小镇上有一生药铺,名‘济远药铺’,药铺掌柜唐方是我唐家的心腹老仆,为人忠厚练达,生儿就去他那里暂避。银两书信都在这小包里,你需随身携带,现在回房收拾些换洗衣物,再去后院马厩里牵匹快马赶紧上路吧。”

唐生接过锦包,放进怀里,道:“那孩儿这就叫醒小糖,一起逃走。”

唐有明摆了摆手,道:“小糖年幼,如何能跟你长途逃亡?我自会安排小糖另行躲避。生儿此次孤身上路,前程凶险,务须小心在意。事发紧急,生儿也无需同你母亲妹子告别,我自会向她们讲明,现在你立即回房收拾,五更前必须起行。为父要在这里思量一个周全的对策,不能送你了。”

唐生依依惜别了父亲,转身就向自己房中疾走。书房窗外的草丛中,唐伯也已不见踪影。

夜已五更,明月隐入云层,四野变得昏暗,只有几颗小星在天边闪着亮光。

唐生腰挂佩剑,手提包裹,匆匆行到后院,却见管家唐伯一手捧着一把精致钢剑,一手牵着一匹雄骏白马,早已等在马厩前。

唐生一喜,快步走到唐伯身前,施礼道:“唐叔叔要和我一起走吗?”

唐伯微笑着说道:“小生,我另有要事,不能陪你远行,也不能在此耽搁太久。”说完,在身边的白马颈上拍了拍,对着马耳轻声说道:“小白,小生的安危就交在你背上了,小生第一次出远门,你可要好好照顾他。”白马喷了声响鼻,亲昵地把马头在唐伯手臂里蹭了蹭。

唐生讶道:“唐叔叔,小白是你平时惯骑的爱马,如何给我?”

唐伯抚摸着光滑的马鬃,道:“小白的确是匹上等良马,登山渡水皆能,且性子极为驯良。这种西域良马,在成都只有达官贵人可骑,在都骑军中也只装备校尉以上将官,除了养马世家北宫家,谁能提供如此好马?但是小生此次远行非比寻常,上好脚力非常重要,此马就借与小生骑坐,待风头过后乘此马平安归来,也可迅捷些。”

唐生再三推辞,无奈唐伯坚决不从,只得牵过小白,也在马耳边说道:“小白,唐叔叔把你交给我,我一定好好待你。”

唐伯微微一笑,又递出手中钢剑,道:“小生,把你腰上佩剑解下,换上此剑吧。”

唐生愣了愣,道:“唐叔叔,我的佩剑外观也并不丑陋,换剑作甚?”

唐伯笑道:“小生的佩剑当然不丑,而且还好看得很。可是此次远行小生不是去参观玩耍,而是江湖逃难,好看的剑哪里比得上实用的剑。小生可别小瞧我手中这把剑,这是兵器世家独孤家所铸上等钢剑,钢火极好,韧度绝佳,在成都这个地方,只有都卫军军侯以上才可佩身。生儿身上佩剑固然美观,作作装饰还行,上阵杀敌却是无用,假如遇到盗匪真刀真枪的硬拼,那可要吃大亏的。”

唐生换过佩剑,一揖拜倒,道:“唐叔叔想得如此周全,小侄感激不尽。”

唐伯一把扶起,笑道:“小生一直对糖儿爱护有加,我岂不知?说起来你父亲在你这般年纪时从蜀山深处走出,一个人闯荡成都,那是何等气概,小生不可堕了你父亲当年的威风。”

唐生点了点头,道:“唐叔叔还有什么吩咐?”

唐伯道:“小生此去不必入城,只从城郊小路向北偷走,一来可避过都卫军盘问,二来可节省路程。现今天下大乱,盗匪横行,小生一路上需谨慎小心,到了潜龙镇就写封回书,免你父亲悬心。”

唐生把包裹打拴马背,翻身上马,与唐伯洒泪而别。

借着微亮的星光,唐生策马扬鞭,顺着郊外小路向北疾驰。郊外乱草丛生,小路上人影也无,只有路边的丛丛树影,从飞奔的白马前一晃而过。小白果然极为驯熟,在黑暗的小路上狂奔,并无阻碍。唐生第一次出远门,又是逃祸,不免心慌,不时加鞭猛催,不一会就驱马跑出二三十里,离成都城越来越远了。

正当唐生吁出一口气,以为逃过了灾劫之时,坐下小白一声惊嘶,突然失蹄跪倒,把唐生掀下马来。唐生虽惊不乱,着地一滚,把身上巨大的冲力化尽,并没摔伤。就在唐生惊魂未定之时,路旁的树上突然飞下一道曼妙的黑影,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小白背上,那黑影左手一提,右手一鞭,跌倒的小白立即跃起,径从滚倒的唐生身旁奔驰而过。等唐生惊觉跃起,小白已奔出五丈之外,唐生看马上背影曲线玲珑,知道遇到了打劫的强贼,口里喝道:“女贼休走,竟敢用绊马索偷袭小爷,看小爷捉住你时怎么收拾。”一边拔步猛追。

马上女贼笑道:“死鸭子嘴硬,有本事追上本小姐再说。”

唐生大怒,把一身轻功全力施展,迅速追到马后三丈,就在唐生提速加劲时,马速忽快,再也无法逼近。马上女贼似乎有意捉弄唐生,唐生快,白马快奔,唐生慢,白马慢行,唐生足足追了一个半时辰,却只看到长长的马尾在眼前晃动。看看天亮,马上女贼突然在马臀上狠抽一鞭,白马负痛狂奔,一下把唐生远远地甩在后面,又猛加几鞭,白马转了一道弯,跑没影了。唐生虽然练得轻功,脚力又如何跟健马相比,这一路狂奔,早已气喘吁吁,汗湿衣衫,累得不行,肚里偏又不争气,咕咕叫了起来。唐生无奈,只得放慢脚步,缓缓地往前行去。

天大亮时,唐生来到了成都北面的一个小镇——天回镇,虽然马匹包裹全失,好在身上书信银两未丢,佩剑尤在,唐生决定先去镇上吃饱肚子,再去找那盗马女贼算账。忽见前面有一小队官兵查人,正好旁边有一间还算干净的小饭馆,唐生低着头,几步跨进小饭馆,选了一个靠里的座位,背对门坐下。唐生要了一碗稀饭,两个馒头,一个煎蛋,一碟泡萝卜,一碟油炸花生米,匆匆吃了起来。唐生一晚上惊慌逃亡加狂奔追逐,现在坐下来静静地吃着农家风味的稀饭馒头,反觉特别惬意安稳,倒忘了失马的不快。

忽听马嘶之声,小饭馆走进一个五官标致,手持马鞭,腰佩弯刀,约十四五岁的异族少女,少女高挑健美的身材被一件红色羌袍紧紧裹住,一头火红的头发随意飘洒在少女外罩的黑丝斗蓬领口,显得英姿飒爽。红发异族少女不理店小二的热情招呼,径直走到唐生桌前,一声不响地坐到了唐生对面的木凳上,一双美丽的凤目冷冷地盯着正在大嚼的唐生,仿佛唐生上辈子欠她钱似的。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近前,唐生吃了一惊,以为是成都的哪位神捕追凶来了,后一看不过是一个红发异族少女,也就放下心来,肚里实在饥饿,唐生只顾埋头大嚼,也不管红发少女有座位不坐偏要坐自己对面是何居心。

过了一会,唐生觉得气氛不对,抬头一看,红发少女居然还在对自己行“注目礼”,唐生依稀觉得红发少女曲线玲珑的身材在哪里见过,更为特别的是红发少女的袖口上竟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白色小狼。唐生实在不习惯吃饭时被人审视,尤其是在吃“独食”时被一个陌生少女“监察”,不禁问道:“我吃饭很好看吗?”

红发少女冷哼一声,答道:“好看得很,饿了几天的人吃饭也没你这么着忙。”

唐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你吃早饭了没?”

红发少女又冷哼一声,答道:“本小姐赶了一夜路,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唐生愣了愣,这个“本小姐”好象在哪里听过,问道:“小姐想吃什么?”

红发少女一挺胸脯,答道:“和你一样。”

唐生听了,立即高声叫道:“小二,再来碗稀饭,两个馒头,一个煎蛋,一碟泡萝卜,一碟油炸花生米。”

红发少女扑哧一笑,道:“本小姐又不是饭桶,谁要你用馒头请客。”

唐生一笑,道:“小二,馒头不要,其余照旧。”

“来了。”店小二麻利地把稀饭、煎蛋、泡萝卜和油炸花生端到了红发少女桌前,却不走,双眼停在红发少女俊俏的脸上,露出痴迷的表情。

红发少女凤目一瞪,手中马鞭作势欲抽,娇叱道:“饭菜放好了就滚,再敢多看一眼,本小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店小二慌了神,急忙闪开,再也不敢向唐生这桌张望。

红发少女喝了一大口稀饭,问道:“看你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你逃难来的?”

唐生一惊,醒觉自己昨夜只顾追女贼,却失了检点,忙道:“早上跑步锻炼身体,头发被风吹乱了。”

红发少女笑道:“是吗?早上跑步衣服还穿得这么整齐,腰里还挂一把佩剑,你倒是难得的人才呢。”

唐生平时和唐糖取笑惯了,虽被陌生少女取笑,倒也不当回事,笑道:“那小姐一直看我吃饭,算不算难得的人才呢?”

红发少女呸了一声,道:“本小姐偏偏喜欢看你吃饭,别人吃饭还懒得看呢。”

突听小饭馆门外人声喧哗,有人大叫:“这是谁的白马?”看来是唐生先前所见的一小队官兵查问过来了。

唐生心里疑惑,会不会是自己丢失的白马跑到小镇上来了?突然眼前一花,红发少女已不见踪影,只听“噼啪”数声后,小饭馆外又响起摔倒、喝骂、追逐的声音。唐生闪到门边,倚门而望,只见红发少女骑在一匹高骏的白马上,向北急奔而去,一小队官兵一边在马后紧追,一边大声叫骂。那不是自己昨夜丢失的小白吗?难怪马上背影如此熟悉,原来盗马的女贼就是红发少女。

唐生取出一小绽银子,扔在桌上,说了声:“找头归你了。”立即施展轻功,奋力猛追上去,不一会就超过了那小队追马的官兵,听到身后官兵队有人叫喊:“小英雄,莫放跑了女贼,抓到女贼大家一起领赏啊。”

唐生又追了一阵,身后的小队官兵大约知道人脚跑不过马腿,也不再追,而前面的红发少女也早跑没了影。唐生叹了口气,这红发女贼骑术好不精通,自己如何才能追回失马呢?

晓行夜宿,两天后,唐生仗着自己的轻功底子,一路奔行到了灌县境内,高山开始多了起来,平路也变成了陡坡。唐生的轻功在平路还管用,到了山路就显得特别吃力起来,经沿途问路,唐生知道再翻几座山,就可到达潜龙镇了。正午的阳光带着昏昏欲睡的感觉,暖暖地照在唐生身上。唐生懒洋洋地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又饥又渴,这一路翻山越岭,莫说路边野店,就连一户农家也无,这可如何是好?唐生低着头,无聊地看自己的脚踩在自己的影子上,麻木地向前移动着。

“公子,你怎么一个人走这样的山路,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唐生回头一望,一个布衣老妇正驱赶牛车慢慢跟了上来,慈详的目光亲切地看着他。

唐生答道:“婆婆好,我要去潜龙镇,请问潜龙镇离这里还有多远?”

老妇爽快地道:“公子是去潜龙镇投亲吧?还有二三十里地呢。”

“谢谢婆婆。”唐生礼貌地告别,继续前行。

“等一等。”一个出谷黄莺般动听的女声,在唐生背后响起。

唐生再次转过头来,这才发现牛车后面还坐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农家少女,因被一堆柴草挡住,加上唐生走得疲累,刚才竟没注意到。农家少女布衣短裙,秀发飞扬,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翘翘的鼻子,小巧的嘴,在这荒凉的山野,特别有一种清丽脱俗的动人感觉。唐生本来很累,很躁,也很烦,在荒山野岭中行走,很孤独,很无助,也很寂寞。农家少女就象突然吹来的一股清风,带给唐生清凉舒适的感觉,又象一朵幽谷盛开的兰花,在淡淡的芬芳里带给唐生恬静喜悦的味道,唐生不由瞧得痴了。

农家少女受不了唐生呆呆注视的目光,低头摆弄着裙角,也不说话,洁白如玉的俏脸上突然泛起两朵红云,显得娇羞无限。

“公子,我孙女没见过世面,怕羞,公子别见笑”,老妇看到少女害羞的窘态,微笑道:“我孙女看公子一个人孤身行路,又疲又累,就想顺道搭载公子一程。如果公子不嫌牛车又破又慢,就将就着一同上路,大家有个伴,好吗?”

总听说江湖凶险,面前两个陌路相逢的婆孙俩却如此友善,唐生心生感慨,道:“恭敬不如从命,请恕小生打扰了。”唐生爬上牛车,舒展开疲累的双腿,觉得就算最华丽的马车,也不如这破旧的牛车舒服。牛车很小,唐生挨得农家少女很近,甚至可以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但他却不敢去看少女的表情,甚至自己的身体也不敢挪动一下,心里只想着孟子说过的话:“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一路无话,只有沉默。唐生随意地看着路边的山景,思绪万千:先想起强横霸道的呆霸王,又想起神威凛凛的关小刀,再想起抢夺自己坐骑的刁蛮的异族少女,还有荒山野岭间帮助自己的温柔的农家少女,在善恶的人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如意和不如意,总有这样那样的恶人和好人,正如黑暗背后就是光明,丑恶尽头也有美好一样,也许正是有关小刀这样的英雄,农家少女这样的好人,世界才会充满生气,充满色彩,即使遇到战乱天灾的破坏,也一样会重回生机,发展前进吧。

一丝微风轻轻地吹过,农家少女的长发飞舞起来,几根发丝调皮地飘到了唐生的脸上,似乎在炫耀发丝主人的青春、美丽和骄傲。唐生石刻般的脸被农家少女的发丝拂动,升起一种异样的酥麻感觉,先前登山的疲累一下就忘光了。唐生偷偷地转头一看,只见农家少女一动不动,低头想着心事,红红的脸颊配着白白的脖颈,有一种特别的健康美感。唐生心里蓦然升起一种异样感觉,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让人怦然心动。唐生完全沉浸在梦一般的美好宁静中,忘了自己在避祸,忘了自己丢失了健马,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只知道天地间有两个紧挨着的小点,在一辆满载着幸福的破牛车上,缓缓前进,这条长路永远没有尽头多好。

“停”,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山路上慢慢行进的牛车停了下来,唐生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牛车前的三岔路口。

农家老妇指着右边的山路,道:“公子沿着右边这条山路一直走,前行五里就是潜龙镇,我们得走左边这条小路回家了。”

“好的。”唐生嘴里回答得轻松,心里却有一丝难舍的依恋,硬起头皮说道:“谢谢婆婆。”一狠心,跳下了牛车。

牛车顺着山路渐渐远去,清丽的农家少女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发丝在清风中飞扬。唐生目送牛车消失在山路尽头,一种莫名的惆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鼻端残留着少女身上的丝丝甜香,脸上回味着少女发丝的亲密接触,而现在一切都已象梦般逝去。

唐生叹了口气,回身向右边的山道走去,假如现在回头去追那幽兰般的农家少女又如何呢?唐生胡思乱想着,感觉自己就象失去魂魄的躯壳,虽然在走着,脚却不是自己的。而潜龙镇,真的是一个可以避祸的世外桃源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