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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高家

话说我被埋在了孟良崮,要是自己选,我想生哪就生哪,要是机选,埋在哪就生在哪儿。吞噬小说 www.tsxsw.com我生在山东沂蒙的一个叫驻马庄的村子,村子里就是李姓和高姓,我爷爷叫李鹏,曾在新疆当过兵,复员后就回家务农,闲来无事就养养八哥,他养的八哥嘴特别巧,当着人会说万事如意,恭喜发财和帅哥你好,背着人,和我是无话不谈,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的很。

我爷爷身高只有一米六,我奶奶倒有一米七,我奶奶也姓高,自从生了个跛腿的儿子,她心里就自卑的很,可是我爷爷倒无所谓,李天霞也无所谓,他跛着腿身高也有一米七,他就敢追同村的村花我妈妈高静,据说是一天一封情书写了三年,打动了我妈,就这么稀里糊涂嫁给了他。

自从娶了这么个媳妇,我奶奶才算扬眉吐了气了。

真实的情况是,我奶奶就是我妈的亲妈,也就是我的亲姥姥。

我姥姥好疼我。那时候我妈带我回姥姥家,她总是变着法的给我做好吃的,给我做鞋做衣服,在我的口袋里塞银角子,还总是说:“外孙子像小狗,有吃的就不走。”可是我总是吃完了就要走,我说想我爹。我姥姥总是眼泪汪汪的。我舅舅就气得骂我是白眼狼,我姥姥总是说:“他还是个孩子,他长大就懂了。”

可是每一次,我还没有长大,我妈就去逝了,我妈陪我最长的一次,也就是陪到我十一岁。

我妈总是说:“麟儿,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善良。”

我说:“为什么要善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我娘说:“马被人骑是心甘情愿的。与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与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

“娘,什么是福?”

“平安是福,晚福是福。”

后来,我爷爷的一个战友介绍他到上海陕西路的长安玫瑰花园当园丁,人家给了一间地下室,他把我奶奶和我一起带到了上海。因为他花种的好,又会养鸟,小区里的业主常常向他请教怎么种花和养鸟,有几个跟他还成了好朋友。有一定姓赵的业主,是个政府官员,一个人住着一套大房子,问我爷爷能不能给他在家乡找个保姆,我爷爷就叫来了我妈,李天霞当然也跟来了,他就在旁边菜市场租了个门面卖鸡蛋。

没过几年,有一天,姓赵的要走了我娘的身份证,几天后,把一套房产证和一张银行卡交给了我妈:“高姐,我要出国了,房子你替我看着,卡上有钱你替我交管理费,你们一家就住在这儿,东西随便用,反正三五年内我是不回来了。”

姓赵的走了两个多月,反贪局找了上来,他们想查封房产,拿过房产证一看,业主竟是我妈。

我妈吓了一天跳,李天霞高兴的直咧嘴。过了几天我妈拿卡上银行取钱,卡上的金额之巨着实吓了我妈一跳。

我妈回来要和李天霞商量,看要不要把这笔钱充公,李天霞说:“千万别充公,现在谁也不知道有这笔钱,我们正好可以拿来用用。”

我妈说:“这钱一是别人托管的钱,二是不义之财,怎么能用?”

李天霞说服不了我妈,就说:“那就先存着,等他们捉到姓赵的再充公。”

我妈就这样,每个月只取一千款钱,她在李天霞卖鸡蛋档前摆了一个缝纫机,帮人改改衣服。

我姥姥做家务,接送我上学,给我讲故事。

我姥姥是个老实人,实际上,他们老高家一家都老实,想学坏都学不坏,拿我奶奶的话说:歪歪树直不了,直直树歪不了。

小时候,我每次和妈妈回高家,她们家都有很多禁忌。不仅姥姥,还有那些七姑八奶的,她们不断地说这不许那不可。现在回想起来,幸亏她们不断告诫,我才没有胆大包天。因此,这么多年虽吃了不少苦头,却没有闯过大祸。

高家的大灶头上,常爬着蚂蚁,我把它们捉住、捻碎。奶奶说,在外面跑的是工蚁,一大堆蚁仔等它们找东西回去活命,你弄死一只,要欠七条命。我从此不敢碰蚂蚁。

夏天夜晚,萤火虫飞来飞去,我把它们捉进蚊帐里当灯点。舅妈说,萤火虫是死去的亲人舍不得家,借盏灯找旧屋呢。吓得我赶紧全放了。

乘凉时,小舅舅最会讲故事,讲到人做了坏事,将来被罚到阴曹地府,有牛头马面拿着生死簿等着算账,听得我毛骨悚然。老人们说得最多的是苍天。人在地上做好事、坏事、亏心事,天有眼都看着,一件件记着账,将来有一天,好事做得多的.可以上天堂,老做坏事的人,拿铁链锁了,永世不得投胎做人。我吓得战战兢兢,此生哪会有胆做坏事?

春天。竹园里竹笋刷刷地抽节.姥姥带我去挖笋.不许我满地跑.说小笋踩痛了会哭:我喘气都小心翼翼。村里有个老头,妻子跟人跑了,他神经不大正常,一大帮孩子常戏弄他。外公常说:疯子仍是你们长辈,岂能无礼?

我们一个个被揪到他面前赔不是,从此,在路上碰到了,赶紧站在一边让他先走,还恭敬地喊一声:“三爷爷。”

男人们去河里捕鱼.全村人在岸上帮忙,一网鱼捞上来,小鱼、鱼苗还有肚子鼓鼓的鱼,大家都主动扔回河里。嘴馋的我大喊:“我想吃鱼子,把那条给我留下。”可是大家都批评我:“吃了一条鱼妈妈,死了千条鱼宝宝,你不怕河神找你算账?”从此不敢吃鱼子。

最麻烦是摸螺蛳,老人、孩子都蹲在地上仔细拣,小的一只只送回河里,因为长辈们说“不能让螺蛳断子绝孙”。

翠姑姑死了丈夫,儿子只5个月大,婆婆天天骂她,她一气之下跳了河。被救上来后,族里最年长的太婆厉声教训:“好死不如赖活。这道理都不懂,枉为做人。”

另一位老人训诫说:“多年媳妇熬成婆,日子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就你苦?苦人多似萝卜,啥稀奇。”旁边人七嘴八舌都责怪翠姑,她跳着脚大哭:“命是自己的,关你们什么事?”长辈们说,命是老天送的,爷娘给的,怎敢轻易毁了?何况还有儿子。说得翠姑低头认了错。

那时候我很小,对于老人家说的话,我不大懂,有时还觉得他们很荒谬,但因为常听见、常看见,许多话、许多事就留在了记忆中。后来,我多次产生轻生的念头,这些话都跳出来阻止我,帮我挨过了漫漫长夜。

长大后,我慢慢地悟出一些道理。原来,做人不能唯己独大。要放下身子平视每一个生灵;更要敬畏苍天,敬畏生命,敬畏大自然;人不能无法无天,做事更不能百无禁忌。敬畏之心常在,做人才会有底线,做事就会留有余地。即使自己的生命,也会时时感到沉甸甸的,不敢轻易处置。

这些来自我姥姥家的话,比哲学家的真知灼见都要入木三分。我的人生之路常伴光明、祥和,我的心里充满爱意,主要是因为我的母亲的家风,拜高家宗族的祖辈所赐。

这些话,前几世一遍遍的听,深深的改变了自我的父系传来的嗜血的狼性,造成了极其双重的性格,一方面,我对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另一方面,我对朋友又像春天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