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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得胜反受辱

初春的原野上,白天开始变得绵长。陈庆之一行人,在青灰色的暮霭中,缓缓而行。一个时辰后,天完全黑下来了。他们才借着月光,奋蹄急进。

离开驼涧大概还有近十里路。陈庆之让骑兵们在涡水边一堆巨石滩里隐藏好自己,然后派胡乘一个人悄悄前去,打探敌军虚实。

巨石滩前安静极了,除了潺潺小溪流过时发出的咚咚响声,什么响动都没有。每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安坐在大小不一的乱石后面。马儿们静静地站在旁边的树影下面,低着头吃草。

陈庆之背靠着大石头,手里摆弄着那根羽毛,嘴唇一动一动地默默念着:“等着我,等着我。我一定会赢的,赢了就回来娶你。等着我......”

很快,胡乘就回来了。陈庆之见他回来,从石头后面站起身来,看着胡乘,胡乘对着陈庆之点了点头。陈庆之的脸上洋溢起一丝笑意,他抬起脸,看了看天色,回头对姜桃道:“行动吧。”

姜桃挥手示意,士兵们纷纷起身,骑上战马,然后在胡乘的带领下,向前飞奔疾驰而去。

驼涧的水静静地流淌着。驼涧的南面有一大片又高又密的树林。魏军骑兵已经到达这里,并在林中空地上安顿了下来,准备休息充足后,明日便向梁军发起进攻。

抬头看去,一棵棵古树直插天穹,将月光挡在了树林之外。林中除了营中刚刚熄灭的篝火火星,不透一丝亮光。

陈庆之带着士兵们一路畅通,没有前哨,没有探马,不受任何干扰地来到这里。他们各各牵着马,慢慢地摸索着走进了这片密林。

姜桃的鼻子猛抽了几下,对旁边的陈庆之细声地道:“闻闻,炭火的味道。”陈庆之也闻到了,他指了指前面。从这里,已经能隐约看到那一个个灰白色的营帐了。营帐之间是如此地安静,不见巡视的卫兵。而且这里的林木已没有那么密了,战马可以通行。

姜桃会意地点点头,将两个手指放入口中,短促地吹出一声口哨。骑兵们再次上马,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陈庆之抽出佩剑,大喊一声“杀!”,两百匹战马一齐朝那一大堆灰白色营帐冲了过去。骑马们啸叫着,飞奔过去,有的用刀砍开寨栅,有的直接跃马而过,有的用长枪奋力挑掉寨门前的鹿角和塞门刀车,进入寨内的骑兵们直接驾马冲向一个个营帐,将营帐用刀枪割烂掑碎,用马蹄践踏,有的骑兵则从篝火中捡出尚未熄灭的木条,投向营帐,顿时火苗乱窜,升腾起一股股青烟来。

营帐中的魏军士兵们已经驾马赶了五六天的路了,劳累极了,正在昏睡,猛然间被一阵马嘶人叫惊醒,还来不及穿好衣服就看见敌兵来了,营帐倒了,火烧着了,顿时乱作一团,四散而逃。而梁军骑兵们则四下出击,见到赤身裸体逃跑的魏兵就用长枪刺杀。

陈庆之举着剑,四处乱砍,见了魏兵奔逃就追着喊:“等着我,等着我,一定赢给你看!”在他眼里,这些魏兵,仿佛根本就不是魏兵,他们是朱异,是王规,还有很多王府大院前看门的壮汉们。他必须将这些人一一放倒在地,然后他才能成功将王小姐从那可怕的阁楼里解救出来。

在火光的照耀下,魏兵各各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刀枪落处,鲜红的血液泼洒开来,象一道道妖艳而诡异的彩虹。密林高处,一群被惊醒的黑鸟尖叫着离开枝头,高高飞起,朝着昏黄的月亮而去。

渐渐地,逃散的魏兵们发觉了,原来梁军人数并不多,于是营寨后部的魏兵们开始拿起了武器,开始反抗了。姜桃对着远处的陈庆之焦急地大喊:“将军,差不多啦!”陈庆之看了看周围的情形,也明白过来:“赶快撤退,赶快撤退!”姜桃一声尖厉的口哨吹起,骑兵们纷纷掉转马头,向密林外奔去。

胡乘搠倒一个魏兵,转头正要跑,见身边就是营中马厩,便只身跑过去,将马厩的门统统砍开,然后飞身跃上自己的马,跑去。马的天性就是喜欢跟着同伴跑,再加上受了点惊吓,脚更不听使唤了,纷纷从厩中跑出来,跟着胡乘的马一起来了。

魏兵们没有马,只好赤脚在梁军骑兵后面追赶。梁军骑兵们只好一边用武器在身后格挡,一边尽可能地往外跑。在树林中,魏兵们还能跟得上,但一出了树林,梁军骑兵纷纷加快了速度,将魏兵们远远甩在树林边缘。

陈庆之和大家一起,策马飞奔,远远地离开了那片火光冲天的树林。他回头一看,后面是一大片梁军骑兵,骑兵们后面则是一大群魏军的战马,再后面则是几十个魏军骑兵在紧紧追赶。

陈庆之趴在马上,向前面的姜桃喊道:“姜将军!”姜桃回头看着他,一脸疑问。陈庆之甩了一下头,示意姜桃看看后面,姜桃往他身后一看,明白了。他向陈庆之点点头,然后又是一声刺耳的口哨声,一支以他为首的骑兵从散乱飞奔的骑兵集团中剥离出来,在空旷的原野上滑出一个半圆,朝后面那几十个魏军骑兵奔去。

魏军骑兵们只一股脑儿狂追,这时见姜桃带着兵又折返回来,自己身后又没有任何援兵过来,不觉心中发虚,一转身,他们也转出一个半圆,再次向密林方向逃去。

姜桃带着兵追了一段后,手一抬,众人缓缓停了下来。看看魏兵已远远逃去,奔至密林边沿,姜桃大喊一声:“走!”,带着他们跟在那些无主的战马后面,又去追赶陈庆之和胡乘等人了。

在回来的路上,梁兵们一面策马狂奔,一面啸叫着,大喊着,嬉笑着,几天来郁积在胸中的闷气一消而散。陈庆之看了看身后那一大群的战利品,在马上大声叫着:“我们胜啦,我们胜啦!”引来一众士兵的笑声。

蒙城,梁军大营。

士兵们还在睡梦中,只有一两队值夜的哨兵在营中空地上来回走动,观察着营内营外的情况。整个大营非常安静。

在青灰色的晨雾中,陈庆之带着两百人回来了。他们队伍凌乱,又唱又跳又笑,慢慢悠悠地来到辕门前。负责守卫的士兵们拦住了去路,不让他们进入大营。

其中一个队主看了看他们,命令一个小兵迅速去向大帅报告,然后走上前问道:“哪个营的?夜间出入军寨,可有大帅的兵符?”

这时,陈庆之才想起马佛念叮嘱过的话,不觉懊悔,不应该从此门进营的。他连忙对那个队主道:“在下陈庆之,奉大帅之命,前去侦察敌情。请这位将军通容,令我等即刻进营,好向大帅汇报啊。”

队主道:“这我管不了,我只管看兵符,有的就进,没有的就只好当敌军出现了。到时候刀箭不长眼,可休怪啊!”

陈庆之身后的那些骑兵们一听,一下子就傻眼了,开始一个个交头接耳起来。

陈庆之还待争辩几句,那队主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你不用再跟他废话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拿得出什么兵符?”陈庆之一看,心里凉了个透,那是曹仲宗啊。

那队主一转身,见是大帅,连忙躬身行礼,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曹仲宗走上前来,道:“因为他的行动,根本没有经过本帅的同意。”

“大帅,我只是......”陈庆之想辩解。曹仲宗伸出一个手掌,制止了他。

大帅从辕门走出来,在这两百个骑兵面前走了一圈,拍了拍几匹无主之马的马脖子,然后转回来,走到队主身边,昂然道:“除了陈将军和姜军主,其他将士可以携带战利品回营!”

此话一出,所有的士兵们长舒出一口气,慢悠悠地,每人各牵两到三匹马,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胡乘牵着自己的、陈庆之的和姜桃的马,走过他们二人时,看了看他们,但还是走了进去。

陈庆之咬着牙,捏着拳头站在那里。

等全部的士兵和马匹都进来后,曹仲宗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庆之和姜桃二人。他对那个队主及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值守士兵,淡淡地道:“此二人,目无法度。未经本帅同意,便私自带兵出营。”他走了两步,走到二人面前,接着道,“若人人如此,整个军营岂不成了一盘散沙?今日你要偷袭,明日他要劫粮。教本帅如何带兵,如何服众,如何上阵杀敌?”

他走到陈庆之面前,鼻子几乎戳到了陈庆之的脸上:“你知道吗?按你所为,按军中律令当斩!”

陈庆之这下子才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明白了马佛念的劝告。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曹仲宗叹息了一声,对队主道:“将他二人拿下,押入囚车听问!”

“诺!”队主大声应着,示意士兵们。士兵们一哄而上,将陈庆之和姜桃反剪了双手,押了走进大营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