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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渔父

萧云鹤带着这一批改骑为步的二千余勇士,提着大陌刀,已经和刘挺的骑兵厮杀成了一片。这样近距离的胶着围歼战,刘挺的骑兵反而失去了冲击力和机动力的优势,在丈二长的大陌刀面前,如同待宰羔羊一般。宋良臣却是骑着马,本来身形就异常高大的他,在黑夜中看来,更像是魔神下凡一般。沉沉的巨吼,吓得刘挺等人心惊胆裂。萧云鹤和高固领着步兵队,从西、北两侧渐渐形成了合围,狭长的山谷地形,更加有利于步兵发挥近战优势了。刘挺带着人苦苦冲突了许久,却也无法冲杀出来。一来自己人本来就很混乱,堵在前面无法移动;二来高固挺着一根狼牙棒,带着一队陌刀手已然将西面大路死死封住,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但凡冲杀到了这里的骑兵,不是被陌刀斩断马腿落地然后被砍成肉酱,就是被高固的那一根狼牙棒打得魂飞天外,连人带马头碎骨裂。萧云鹤一眼觑了个清楚,拾起地上一柄横刀,朝一名骑兵掷去。那人被当胸穿了个通透,喉咙里发出‘格格’的惨叫掉落下马。萧云鹤几个大步上前,飞身一跃骑上了马匹,拾起一杆铁枪,与宋良臣汇合到了一起。刘挺眼见着自己身边的人被越杀越少,唐军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小,心中一直叫苦,知道事情大大的不妙了。心中灵机一动,翻身下了马来丢了明光甲的红缨头盔,戴上了一个小卒铁灰头盔,往地上一趴,索性装死。稍过了没一会儿,身边传来一声惨叫,有个人扑到了自己身边,迎着他的脸就吐了一口浓血,瞪着死鱼一般的眼睛,正好瞅着自己。刘挺心惊胆颤叫苦不迭,只得死死忍住没有动弹,心中暗想道:也罢、也罢,这样看起来更逼真了……宋良臣就像是充电了的机器,越杀越兴奋,那一杆铁棒,也不知道砸碎了多少颗人头了,上面满是残碎的盔甲末屑和红缨丝,被许多的浓血脑浆混在一起,乱七八糟的糊了一层。那匹马也不知道是什么天生神驹,居然载着他这个有两人重的蛮躯,左右冲杀不知疲倦。这时,他突然一提马缰,那马长嘶一声朝前腾空跳起,结实的马肩将一人凌空撞飞。宋良臣手中那根大铁棒,也腾空舞了一个大圈,一阵乒乒乓乓的巨响和惨叫同时响起,身边那一圈敌军顿时全没了人影,留下几匹受惊了的战马惊慌的四下逃蹿。萧云鹤跟在宋良臣不远处的身后,只得摇头苦笑:这厮真是太猛了,跟在他身边,简直就是无事可做!原本还想好好厮杀一番找点气血沸腾的感觉,没想到所有的事情被他一人包办了……真是个以一挡百的绝世猛将!东寨门那边,杜涛连声大呼‘不许惊慌、速速撤退’,却被李怀光带着这一支精锐铁骑,团团包围了下来。朔方铁骑一轮又一轮的朝核心奔射,杜涛手下的人马死伤极其惨重。到了后来,杜涛总算是醒悟了过来,传令手下全都熄灭了火把,全军朝正东方向奋力突击。李怀光见敌人熄了火把,也就停止了骑射。下令全军提刀使枪,正面迎面突击!杜涛心里恨成了一片,死咬着牙亲自在前冲杀。那一柄枪倒也还有几分成色,连连挑翻了好几人,硬是在人堆重围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带着身边残存的一些败卒,夜色之中,朝东奔逃而去。李怀光听说走脱了主将杜涛,气得暴跳如雷,险些一刀剁了那个来报信的小卒。正在这时,萧云鹤军寨里的鸣金之声响起,示意全军不许追击敌人,围剿附近的敌军即可。天色拂晓时,整个地狱般的峡谷里,才渐渐的归于了宁静。数千具尸体硬挺挺的横倒在军寨各处,流血将地面都染得红了。萧云鹤将宝剑在一名敌军死卒的身上擦了个干净,咣啷回鞘。高固和宋良臣负责清点战场,李怀光带着几个亲信将校,已经朝他走了过来。“大胜仗啊,大帅!”李怀光满面红光,步履宛如少年一般矫健,“杜涛这一次,少说丢了四五千具尸体在这里,怕是三五年都要睡不好觉了。可恨居然让这厮给跑掉了!”萧云鹤哈哈的笑了起来:“跑了也好。我倒是没想在这一战里将他赶尽杀绝,一举击毙杜涛。传令大军,清点完战场之后,迅速朝南疾行,撤回大军本寨。”李怀光正准备大声应诺,旁边传来一个比他的声音更粗暴的吼叫:“哈哈哈!大帅、副帅,俺抓了个活的——这厮真不要脸,躲在死人堆里装乌龟!”众人转眼一看,宋良臣倒提着一个人的脚,像拖死鱼一样的拖着他朝这边走来。被他提在手中的那人惨叫连连:“将军、将军,饶命啊!哎哟,快松手,头都磕破了……”刘挺真的很苦命,本以为能混水摸鱼的捡条小命,运气却是差到了极点。宋良臣骑着大马从他旁边走过,那马蹄不偏不正刚好踩到了他的手掌上。他当即本能的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自然被宋良臣逮了个正着。宋良臣倒提着他大步飞云的走到了萧云鹤和李怀光面前,信手一扔,刘挺像一张大麻袋一样的砸到了地上,浑身骨骼几乎都要碎完了,剧痛不已。萧云鹤细看了一眼,不由得大笑起来:“哟嗬,我说这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原来是河东三杰之一呀!你是使刀的还是使锤的?”刘挺早已被吓了半死,现在又被宋良臣这一折腾,几乎就要魂飞天外了,心惊胆颤的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怯怯说道:“大元帅在上,小人是……刘挺。”正在这时,高固来报,说战场已经清理完毕,军寨也收拾好了,只等下令就可迁走。萧云鹤便说道:“下令全军,撤回本寨--将刘挺押走,好生看管。”刘挺顿时喜不自胜,连连磕头:“多谢大元帅不杀之恩!”“滚!”宋良臣拎起刘挺的束甲带朝前一扔,刘挺踉踉跄跄的朝前跌了几步,心惊胆颤的被宋良臣带走了。李怀光不屑的说道:“大帅,这等软骨头的杂碎一刀砍了倒还干脆,留他作甚?”萧云鹤微微的笑了笑:“像他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也有特别的用处。现在杀了没什么意义,今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李怀光愕然的眨了几下眼睛,似懂非懂的‘噢’了一声,心中疑惑的想道:这个汉王,还真是鬼点子多。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个能说会道的舌辩之士,没想到行军打仗也是一把好手。信手用了一个计谋,就轻而易举的生吞了杜涛几千人马。想来杜涛也是个能征惯战的宿将了,却这样不明不白的栽了一个大跟头,被初出茅庐的汉王玩弄于股掌之间……汉王,还真是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能耐?午时初刻,萧云鹤带着大军已经回到了咸阳军屯里。李怀光在前开道先行,这时已经摆好了庆功大宴,为萧云鹤等人庆功举幸。根据清理战场后做的统计,昨日一夜之间,唐军击杀了四千余叛军,俘虏一千余人,剿获战马三千余匹、兵器铠甲无数。杜涛带来的七八千人马,仅剩得一两千人四下逃遁了。唐军己方却仅仅伤亡了不到三百人。这样一场不露形迹的战役,战后的统计结果却可以用辉煌来形容。酒宴刚刚摆上来,李晟和楚彦也回来了。听闻了这场战事的结果,纷纷吃了一惊。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昨天有了战事,却斗然报出了这样的战果。二人身为统兵大将,当然知道打出这样漂亮的仗来是何等的不易,一位将军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办到了,而且是在孤军深入、以少打多的情况下办到的。军人不同于仕大夫和贵族。大齐的仕人们最注重门第和出身,其次才是学识和名望。军人却从来只信服比他们更英勇、更擅战的勇士。萧云鹤弹指之间打出了这样一场漂亮的大仗,再一次让李怀光、楚彦、李晟等人刮目相看。之前,他们或许见识到了萧云鹤的某个方面,或智巧,或武艺,或胆识。但都没有想到,他还这样的善于用兵,足智多谋。这样的一个人物,为什么之前在朝堂上、军队中未闻其名--三人不约而同的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但这点疑惑眼下都显得不太重要了。军中的大小将卒,对这个带兵的王爷,都生了许多的敬佩和仰慕,这便是不争的事实。庆功宴持续到了未时三刻才算罢了。宋良臣斩一将、擒一将立下大功,被萧云鹤连连褒将,赏了好酒三坛。他兴高采烈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了下去。萧云鹤将李怀光等人召集起来,商议眼下的情况。李晟回报,今天去高陵,收获极大。大约有三十多支大小的商队,将粮食和货物卖给了唐军。累计已有粮食、食货八百余石。李晟已经派出了一只三百人的队伍,在离高陵官道二十余里的地方,扎起了粥棚,接济在那里逃荒的百姓。高陵官道上阻塞的人群,已经在快速的疏散。而且有些专门从关东、山南一带贩卖粮食的商队,答应近日之内运一批粮食过来,以平价卖给唐军,感谢唐军这一次的慷慨帮助,让他们避免了重大的损失。萧云鹤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一阵快慰。看来不仅仅是救助了一批百姓,自己定下的计策也可以逐步实施了。想到这里,萧云鹤心中一动,对帐外的高固唤道:“将那个刘挺带上来。”随即又对李晟耳语了几句。李晟心领神会的笑了一笑,拱手一拜先退了出去。楚彦和李怀光大惑不解,纷纷一脸的疑惑。萧云鹤暗自笑了笑:“别急,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不久,刘挺被带了上来。灰头土脸浑身衣甲稀乱,脸上全是在地上蹭出的伤痕,肿起一片,几乎不成人形。萧云鹤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就想起了宋良臣将他倒拖在地的狼狈模样,忍住了笑,冷面沉声喝道:“刘挺!你这个乱臣贼子,居然跟着朱泚、杜涛之流谋反,你知罪么?!”刘挺早早已经趴跪到了地上,这时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大帅饶命,小人、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杜涛是我们的头儿,他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哪敢不听?小人也想效忠朝廷、效忠皇帝,却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求大帅饶我不死,给小人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李怀光和楚彦,只在一旁冷笑,左右看刘挺这个小人不顺眼,就差拔刀上前一刀斩了他。萧云鹤却是点了点头,低声沉吟了一声:“说得也还有几分道理……”刘挺顿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元帅垂怜!小人真的是迫不得已跟随了杜涛那厮!如今小人真心悔过,愿意为为皇帝、为大帅结草衔环,万死不辞!”刘挺喊得正起劲,帐外高固走了进来报道:“大帅,山南与关东数十家商队,派了代表来见大帅。”“哦,你让他进来。”萧云鹤随意的说了一声,然后对刘挺摆了摆手:“你先退到一边,事情稍事再说。”李怀光和楚彦看到进来的那人,立马明白了过来:什么富商代表,就是李晟那家伙扮的!李晟穿着一身团袍锦服,头戴双翅帽儿,举止文雅得体的走了进来,恭恭敬敬拜了一拜:“小民徐远亮,拜见大元帅。”萧云鹤笑容可掬:“徐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旁边的小卒取了个马札,李晟谢过,小心坐了下来,一脸赔笑的说道:“大元帅义举,小民等人万分佩服。这一次大元帅帮助小民等人渡过了危机,我等无以为报。小民等人商议之下,决定在一月之内,给大元帅运来十万石粮食,仅以进货平价卖给大元帅,另外赠送牛羊千余头,以表我等的感激之情。”萧云鹤顿时面露喜色,站起身来说道:“徐先生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本帅甚感佩服!从今以后,徐先生等人若有什么麻烦,尽可来找本帅。本帅一定尽力而为,给你们提拱最大的方便!”李晟喜不自胜,站起身来连连拱手拜揖:“多谢大元帅!小民代表数十家商队同仁,谢过大元帅!”又寒喧了数句,萧云鹤便请‘徐远亮’下去休息用膳,好好招待去了。刘挺一直缩在一角,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过了许久,萧云鹤自顾与李怀光、楚彦聊天去了,根本没再提起这个刘挺的事。刘挺心里打鼓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瑟瑟的站了出来,跪地说道:“大元帅、诸位将军,小人的事情……”“你?”萧云鹤故作不耐烦的说道:“眼下我正有大事要处理,没空理你。你既然诚心悔悟,就在我军中挑个小职事做,今后一定要好生做人。你识字吗?会写字吗?”“会、会!”刘挺大喜过望,连连应声。“那好吧。”萧云鹤随口说道:“昨天打完了仗,后军辎重之处在做一些马匹军资统计,正缺人手。你去后军统军将领宋良臣的手下,做一个粮曹主薄。他是个粗人,你正好帮他用用笔墨。行了,去吧。我们还要议事。”一想起那个‘粗人’,刘挺心里没来的由的胆寒了几下,但回头一想,怎么也好过现在被砍头,喜滋滋的就退了出去。出了帅帐,高固让两个小卒带着他找到了后军营房,宋良臣正在军帐里打着震天响的大呼噜。刘挺一个人也不认识,四下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了后军粮曹参军,在他手上报了个名,开始办事了。帅帐里,李怀光和楚彦则是发出了一阵大笑:“妙计、妙计!”“些许雕虫小技罢了。”萧云鹤笑了一笑说道:“宋良臣这个粗汉,也有他特别的用处所在。刘挺如果从他手里逃走,倒也显得自然。只是后军粮曹那里的一些帐薄,可要做仔细逼真了。让他刘挺信以为真,这才会拿着帐薄去杜涛那里邀功赎罪。刘挺这样的无耻小人,我怎么会让他在我军中为害。留他一条小命,不过是拿来做饵钓钓大鱼罢了!”李晟从帐外走了进来,呵呵的笑道:“大帅,二位副帅,我这富商模样,扮得还可以吧?”“哈哈哈!”众人齐声大笑。接下来的两天里,李晟继续假扮富商,在高陵官道一带采购粮食接济逃荒百姓。不仅仅当真买来了许多大军正缺的粮草,更是赢得了一片人心。与此同时,每天都有许多的粮车运到后军辎重营地,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其实大部份是从其他各军临时运来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新来的主薄刘挺,跟着粮曹参军一天忙到晚,累得不亦乐乎,却还没有一个人给他这个降卒好脸色看。尤其是宋良臣,每次见了他不是冷笑就是瞪眼吹胡子,常常骇得他一阵心惊肉跳。这两天里,萧云鹤一面紧急的布署着各项作战措施,一面继续派人到醴泉挑战。吃了大亏的醴泉守将焦万,自然是紧闭寨门龟缩不出,连高陵那边也没见一兵一卒过来支援。看来,上次峡谷一战,当真是将杜涛等人打得怕了,生怕再有什么异动就会上当被伏击。萧云鹤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暗底里给宋良臣等人下了指令。这天傍晚,刘挺刚刚整理完帐薄忙了个头晕眼花,四下一看,军帐里却只剩了他一人。每天这时候,粮曹都是要统计账目然后上报宋良臣,再报知大元帅知道的,这是军中的严格名文规定。眼下粮曹参军不在了,刘挺又不敢误了事,只好苦笑了一阵,谁让自己眼下官卑职小……没办法,只能自己拿着帐薄去见宋良臣。宋良臣正在自己帐中喝酒吃肉享受晚餐,一眼见到刘挺出现在眼前,没来由的一阵心烦,大声喝道:“你来干嘛?”刘挺吓得浑身颤了一颤,哆嗦嗦的上前说道:“将军,今日的粮草帐薄统计出来了。卑职特意拿来让将军过目。将军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卑职也算是做完了事情,可以回帐休息了。”“他娘的,尽想着休息、休息,吃干饭你比谁都积极!”宋良臣没好气的骂了两句,将满手的油在大腿上擦了擦,一手抓过账薄,“拿来老子瞅瞅。”宋良臣拿起一页页的帐薄,左右翻了翻装腔作势的看了起来,脸上却是露出了一阵古怪表情,简直就是大眼对小眼。刘挺细下一看,这个宋良臣,都将帐薄拿反了,这才想到宋良臣可能不认识字。于是怯怯的低声说道:“将军……帐薄拿反了。要不,卑职念给将军听?”宋良臣像个疯子一样悖然大怒,一脚就朝刘挺踢了去:“你他娘的,叫你惩能!你是在讥笑老子不认识字吗?你看你这笔鸟字,扎眉扎眼的挤成一团,哪个认得?回去重写一遍!”刘挺被狠踹了一脚,简直哭笑不得,满肚子的怒怨又不敢在这尊凶神面前发作,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将军……卑职虽然是个武官,但从小习练书法,这笔小楷应该还是能见得了人的。将军如果看不清楚,就让卑职来念如何?”“滚、滚!”宋良臣连声大吼,将那一叠帐薄朝刘挺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老子让你重写就得重写,一直写到老子认得。不写完,别想吃饭睡觉!”刘挺看了一眼宋良臣如同雄狮一般杀气腾腾的铜盘大脸,无奈只得将打碎了的牙齿往肚子里吞,捡起地上的帐薄灰溜溜的退了出去。宋良臣独自一人喝着小酒,嘿嘿的笑了起来。刘挺心里却是憋屈到了极点,明明是这个老粗不识字,却要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摆明了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跟在这样的人手上,迟早被他活活整死……当天半夜,后军粮曹主薄刘挺成功开溜,带着一批帐薄趁夜逃走了。宋良臣马上向萧云鹤报告了这个消息,众人自然是一阵大笑。第二天,富商“徐远亮”的大官家,押运着三百余辆车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绕个大弯道,走了大半天才出现在高陵城前。李晟是大人物,萧云鹤恐怕杜涛军中有人认得他,于是让高固这个陌生面孔,粘上了大胡子换了一副管家的行头,倒也还挺像一回事,就算是熟人不仔细分辨,都有些认不出了。高固历来冷静沉稳,萧云鹤才特意交这个重要的差事交给了他。挑选出的五百名精细的小卒,都扮成了脚夫、马夫和下人,跟在高固身边。不出所料,在李晟这个大富商前去接粮之前,高陵城中突然蹿出了一队人马大约有几百人,将这支商队‘请’进了高陵城中。楚彦带着人装模作样的从后面杀到,商队却已经是全都被拉进了高陵城中,城楼之上一人哈哈大笑:“哈哈哈!没有想到吧,各位将军!本将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探明你们的消息。你们还想四处收买到粮食吗?休想!”不是别人,正是昨夜逃走的刘挺。楚彦悖然大怒,指着刘挺怒声骂了许久,看似还要攻城。刘挺十足得意的哈哈大笑,一挥手,城楼之上顿时箭如雨下。楚彦只得恨恨的退了回去。高固这一些“小民”被官军抓了去,个个装作惊吓状,四下求饶。吵闹了半晌,杜涛施施然的走了出来,趾高气扬的说道:“你们这群刁民,居然敢阵前资敌!依着本帅的性子,就要将你们全部杀了!”高固平常沉默寡言,演起戏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这时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大帅饶命啊!我们只是替人跑腿的下人,三十余支商队的东家才是主谋,不关我们的事啊!”“三十余支商队?”杜涛心中一动,心想没理由无缘无故的得罪那么多人。兵荒马乱的时候敢在关中这一带做生意的人,都是有人撑腰有点背景的……“罢了。本帅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倒也不想多伤人命。”杜涛作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挥了挥手道:“你们这些人,将粮草留下,人就可以走了。来人,带这些民夫去粮仓,卸下粮食来让他们走吧。”高固装作一副紧张犹豫的样子,怯怯的低声道:“大帅……这、这一千余石粮食既然大帅想要,那就按时下最低的市价卖给大帅,十文一斗如何?”“什么?你还真是得寸进尺。饶了你性命还想要钱?”杜涛恨恨的一扬马鞭:“滚!给老子卸货去!”高固等人顿时连滚带爬的闪到一边,赶着车儿飞快的闪人了。杜涛心里却是一阵得意的冷笑:眼下战事四起关中粮贵,这种成色的白米至少可以卖到四十文一斗。一千余石那可就是四百贯……发了个小财。与此同时,萧云鹤军中却是一阵磨刀擦枪,众人跃跃欲战。军中帐里,萧云鹤一拳砸到了身前的矮几上,沉声道:“暗渡陈仓之计已然成功--传令七军,今夜子时高陵城中必然火起,那个时候,全军集中所有兵力,务必在敌方其他两县的援军到达之前,攻下高陵!”“得令!”众人大声应诺,士气如虹。深夜,万籁俱静。高陵城里已经下了宵禁令,几乎看不到了一个人影走动。杜涛仗着城池险固和两旁互为犄角的友军牵制,一直高枕无忧。如果自己不再主动出战,这道强悍的铁三角防线,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攻破的。他估计,以一位将军现在的兵力状况,想要强力攻下高陵或其他二县,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己只要做到死守不战,对方必定会粮草衰竭。到那时候,自己就能去捡死鱼了。更何况,现在自己还获悉了一位将军大军凑粮的秘密,只要有商队,高陵城中必定出兵劫夺,这就像是扼住了一位将军的喉咙……每每想到这里,杜涛因为前番战败积压的满胸怒怨,就要消退许多。子时初刻,当杜涛等人正在酣梦之中的时候,高陵城南的云阳小城里,突然冒出了滚滚浓烟和冲天大火,一阵惊慌的大叫斗然传来。就是隔得数里之远,高陵城中巡哨的士兵也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一场大火,简直都要将那一方的天际烧红了。张狂的火舌蹿起数丈之高,甚至高过了云阳的围墙楼阁。高陵城中顿时也发生了一阵骚乱--所有人都知道,云阳是三军屯扎军粮的所在。那里失火,肯定是发生大事了!杜涛被吵醒,紧张的推开门窗朝外一看,顿时吓傻了眼,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冰窑里--粮草,出事了!原来,今天傍晚时分,刚刚在云阳粮仓卸完粮草了的高固等人,借口天色太晚出城难以找到歇脚的地方,向云阳城防军官行了一些贿赂,被允许留在城中暂歇一晚。入夜之后,高固等人齐齐约好,一起朝粮仓偷袭。高固一人赤手空拳的先摸了进去,悄无声息的放倒了几个昏昏欲睡的守兵,带领众人杀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极快的解决了这里的守兵。那些运进来的三百余车粮草,每一张车子上,都有几个麻袋中暗藏了半袋的硝石、硫磺等一些引火之物。只要沾上火星,马上就腾腾的燃烧了起来。能供给几万人用上大半年的粮草,堆积成山。秋天天气又干燥,火势越烧越大,满仓的麻袋全都烧了起来,直到将附近的房舍全都引燃了。火光之中,这些粮草还爆出了许多的爆米花,白花花的一片到处飞扬,很快又被烧成了黑灰。云阳城中的守兵惊慌的前来扑救,高固却带着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夜色之中,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让这些人摸不到一丝影子。高陵城里,杜涛早已是气急败坏的往云阳调人救火。大批的士卒在睡梦中被叫醒,跌跌撞撞的朝云阳奔去。也亏得杜涛有心眼,想到唐军肯定会趁乱前来攻城,亲自骑上马带上大批士卒跑到了南门来督察。可当他还没有赶到的时候,高陵南门外,已成了一片刀山火海!“放箭!”萧云鹤冷面寒霜,沉声下令。一排彪骑飞速上前,拈弓上箭,吐着火舌的箭只密积如雨的射上了城楼。叛军们在黑夜之中遭遇大火灾,本就人心惶惶,现在突然受到这样猛烈的攻击,悴不及防的被打了个发瞢。朔方铁骑的骑射名不虚传,数轮奔射下去,城头上的守兵死伤一片,城阙楼阁也处处着了火,旗战也被烧成了残片。有了火光指引,处在黑暗之中的萧云鹤有了极大的优势,弓箭发射起来更加有的放矢。反观守城叛军,虽然手中有弓有箭,却苦于唐军居然没有一人举起了火把,躲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只能胡乱的朝下射箭。对方的箭矢火力又极猛,已经有许多的士卒心惊胆颤的缩在城阙墙下,不敢再冒头来。“攻城!”萧云鹤拔剑一指,数千悍卒大呼向前,百余架云梯迅速的搭上了高陵城头。神策军中身手最矫健一批士卒,率先朝城头之上攀爬而上。火光映在萧云鹤浓眉紧锁的脸上,更显出几分刚毅与沉寂。催城拔寨这种事情,萧云鹤并不陌生。连洛阳那样的巨大的城池都曾攻打过,就不用说眼前的这座高陵小城了。眼下,要的就是速度和效率,趁敌军后方骚乱,一鼓作气攻下城头。杜涛听到唐军攻城的声音,这才明白着了一位将军的道了,心中一阵叫苦不迭,连声大叫的指挥军士上城御敌。高陵城头原本配置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挡萧云鹤亲自带来的这二三万人全力攻城。顷刻之间,已有数百名士卒成功杀上了城头,宛如天兵天降!杜涛还没来得及亲自踏上城头,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大战场。残存不多的叛军守卒,负隅顽抗的与唐军士卒们死拼,但士气明显不在一个档次。心生怯意的叛军将卒们,听着城楼之下震耳欲聋的战鼓和呐喊之声,早已有些胆寒,现在杀上城头的,又全是神策军中的精锐高手,战局马上陷入了一边倒的局势。萧云鹤面容不改,一挥手沉声大喝:“撞门!”一百余人抱着一根合围粗的尖锥大圆木,大声嘶吼的朝城门撞去。卜一撞上,那块厚实的城门发出了震撼的巨响,连着大门的城砖一层层灰土散落了下来,大门也摇晃了几分,被砸了一个瘪痕出来。与此同时,通过云梯爬上城头的唐军越来越多,在城头之上也占据了人数优势。杜涛带着人仓皇赶来,却在狭小的城头楼梯附近阻塞成了一团,混乱不堪。这时又听到楼下的撞门声,心中更加惊慌。杜涛清楚的知道,唐军奋尽全力来了一个闪电袭击,这高陵城头,怕是要失守了!想到此处,杜涛狠一咬牙,抬脚朝楼下走去。这时,高陵城中军屯里的士卒们差不多全部集结了起来,由各方将领率领着朝城头而来,这时正到了大校场附近。杜涛策马赶到,一扬手中的铁枪大声喝道:“不可慌乱!众军听我将令,分散于巷陌之中,做好与敌军巷战的准备!”话声刚落,高陵城的大门传来一阵巨响,轰然倒塌。一彪铁骑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在黑夜之中如电如掣的冲杀了进来。杜涛心中一慌:好快!眼下根本来不及疏散大军按部就班,只好大混战一场了!“杜涛何在?出来与某决一死战!”黑暗之中,攻进城内的一骑吼声如雷,“朔方李怀光在此!”杜涛惊怒交加,恨恨的啐了一口拍马迎上,大声道:“兄弟们,上!跟他们拼了!”李怀光跃马横枪,浑身上下如同燃着一团熊熊烈火,杀气四射的在敌军丛中左冲右突。五十岁的人了,他还像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一样,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军中常言,少壮拳,老来枪。使了三四十年铁枪的李怀光,马上的功夫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丝毫不输少年人。而且他每战势必身先士卒,提一杆铁枪冲在战阵最前方。这也是他在朔方军中威名无人可以替代的重要原因。黑夜之中,火光隐隐闪现。李怀光的那杆铁枪如同暗夜幽魂,霸道而又冷酷的收割着叛军的生命。一枪刺出,敌军一名小卒喉间绽出一股血雾,惨叫着朝后轰然倒地,在地上抽搐了一番,翻着白眼断了气。正在这时,耳边一阵疾风响起,李怀光飞快拔枪而回,枪尾顺势向上一挡,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正迎上了一记劲道十足的袭击。“何方肖小,竟敢偷袭本帅?!”李怀光大怒,不等话语说完,斜刺里飞快的一枪刺出,黑暗之中只听一声微声响起,迎面朝他袭击的那人轻巧的闪了一下身子,居然在马上躲过了李怀光这一记凌厉的攻击。李怀光心中略惊:有两下子!“反复无常的老匹夫!河东杜涛在此!”对方马上的那员骁将,声势一点也不落在李怀光之下,沉声厉喝道:“受死!”话音刚落,黑暗之中一点星芒暴现,李怀光顿时感觉迎面一阵逼人的气势威压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心中暗叫不好!对方的枪法,果然厉害!但李怀光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黑暗之中本能的提马向旁边一闪,那一枪就从自己的肩头堪堪刺过,虽然没有刺中,却也显出了几分狼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