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詹姆斯和杜宾开始继续搬运尸体的时候，我刚好站在费尔南多的正对面。.org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或者给他打气加油。在他面前站着就如同站在神父面前，我把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统统搬到嘴边，却一时不知该挑哪一句先开口，只因为我想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沉重，以至于无法用天平去衡量出这其中最有分量的一句。
他望着我，或许他看出来我正在想什么，又或许他根本就和我一样——他也把我当成了他面前的神父。然而无论怎样，他总算是没有开口，这让我认为他已经默认接受这项任务了。
最终是他先低下头，然后站起来朝着二楼走去。“哐哐”的蹬台阶的声音有节奏地传过来。我本想叫住他，当我发现他根本就不想回头的时候我便离开。
“你要干嘛去？现在就出去？”詹姆斯问。
“这样不好吗？早死早投胎。”费尔南多回答。
詹姆斯把手里的尸体扔在地上，留下杜宾一个人提溜着尸体的两条腿，他索性也将尸体放在地上。
“现在走倒不是不好，只是最起码应当吃点东西吧。”我也插了一句。
“你才错了，吃东西？这是最不妥当的。想想看，要是我肚子饱饱的干嘛还去投奔他？这样最容易被人家看出破绽。要是再弄得狼狈一点，比如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些，估计他们更不会怀疑。”费尔南多的解释很到位，只是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沉重，就好像他在跟我们道别似的。
杜宾说：“用不着这么心情沉重，任务本来就要完成，反正你不去也没人勉强。”
“闭嘴。”詹姆斯朝着杜宾吼到。“我们不用再拦他了，他的选择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把杜宾拉到尸体堆旁边，将刚才那具尸体又重新抬起来。
费尔南多就这么走了，他的背影让我想起了当初大卫走的时候。同样的背影不同的人，但对我来说意义却都一样，那就是分离。
大厅里所有的尸体被清理干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杜宾，你去食堂那边告诉威廉姆斯，他们的人该换班了。让剩下的人准备吃饭，然后休息。我看看……”詹姆斯又抬起头看了看大厅的顶棚，“剩下的活明天再干，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他说完后又走到我跟前，“你跟着杜宾一起吧，估计卡萝尔一个下午都没离开过那把椅子一步。”
“你呢？”我问。
“我去楼上看看，顺便整理出几间房子，咱们晚上得休息啊。”詹姆斯从我面前绕到左边的过道去了。
“我们住房间，卫兵呢？”我叫住了詹姆斯。
“你还真是个热心肠，他们？他们有自己的房间，不过不用我去收拾吧，估计他们还有可能不放心让我去。我是个粗人，干不了那么细致的活儿。”
詹姆斯离开后，杜宾站在门口不停地催我快一些。其实我知道费尔南多走后对我来讲是件好事，最起码我不用再担心有人在卡萝尔跟前告状说我身体垮塌记忆力败退。然而我又无法立刻说服自己赶紧跟着杜宾回去。
“你这家伙干嘛呢？我可不会背着你回去。”杜宾对我说。
“我不想回去了。”我终于说出了口。
“不想回去？不回去你吃什么？你最好快点，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和耐心专门等你，你的卡萝尔也没有。所以，你……”
“别说了，你自己过去吧。就这么点路，一分钟能走一个来回，难道还得找个人陪着？再说了僵尸已经被隔离开了，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了吧？”
“你什么意思？就好像谁不知道僵尸被隔离开了一样。我最后倒数三下，你要是再……”
“不用数了，我不走。我要去二楼整理房间，你回去吧。”
“什么？上帝啊！算了吧，跟你说话简直就是浪费口舌。天呐，回去怎么跟卡萝尔交代呢？”他小声嘟囔着离开了。
我其实想告诉他不用跟卡萝尔解释，她会想开的。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杜宾离开四五分钟后，卡萝尔竟一个人跑过来了。那时我正在二楼一个房间的床上呆坐着。我听见是她的声音，她喊着“乔治麦克，你出来。”
我知道事情不好了。我本来还想一直窝在里面不出去，我想逃避，想糊弄过去。可是卡萝尔上来了。她身后跟着詹姆斯。
她已经找到我所在的房间了。只是她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我不敢抬头，但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带着非常愤怒表情在注视我。我干脆转个身面朝墙壁，但后背不时传来冷飕飕的紧张，我明显感觉到鸡皮疙瘩像下雪一样正在往下掉。
“你是打算不见我吗？我又没有怪你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慢慢向我走近，但声音却越来越小。
“站起来。”詹姆斯声音很大。
我站起来，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我的手指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
“你知道吗？我想告诉你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会……好吧，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别的女人已经住在你心里了，如果是，我会很理智地退出的。”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子弹，它们克服空气阻力正在射穿我的躯体。
我还是不敢回话，其实我太心虚了。虽然我不像卡萝尔所说的那样喜欢别的女人，但是我依旧不敢正视。我心虚是因为我不确定我的身体，我一边在安慰自己我很健康，又一边被那些不妙的症状折磨着。我开始自卑，开始否定自己，开始出卖自己的内心和灵魂。
都说只有学会包容了才会得到幸福，可是我觉得只有学会释放了才会得到幸福。我现在急需把自己那些被阴云污染过的情绪统统释放掉，只可惜我没有办法，这是性格决定的，是我这辈子都可能难以纠正的错误，所以我注定得不到那份幸福。
“乔治——”卡萝尔叫着我的名字，她已经走到我最跟前了。
我故意转了个身向旁边挪去。
她又追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不会嫌弃你身体不好的，你要是生病，我就专门照顾你，你要是觉得心情不好，我就当出气筒，我不会埋怨半句的，但是你不理我，不过来看我，这让我很吃惊。所以我不得不开始怀疑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也许经过这么多年后我已经在你心里慢慢淡化掉了，请你正面回答我是不是？”
“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回答的是‘不是’。”我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也不确定卡萝尔是否听见。
“可是既然答案是‘不是’，那我为什么总感觉不到你的存在。自从从学校离开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多想对那个曾经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说一句‘我爱你’，我错过了，得到了一个给不了我答复的结局，这算是因为我当时的表现而受到的惩罚吗？还是说我们只能走到这里，再往前就可能是危险区，所以你在刻意保守退让，我也不得不跟着你一起？”
“看来我已经解释不清楚了。”我回答。
“就这么一句？完了吗？”她问我。
“你是指哪方面完了？”
“我不知道，但愿不要跟我想的一样。”她勉强笑了一下随即离开了。
詹姆斯跟着卡萝尔走到外面，我听见他一直在叫卡萝尔，他想让她留下来，但是因为我，卡萝尔最终还是离开了。
我重新坐在床边，等候着詹姆斯的发落。果不其然，他刚一踏进房间就开始数落我。“你怎么搞的？太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了？”他骂骂咧咧地朝我走来，嘴里还不停地叨念着“混蛋”、“见鬼”的话语。
他不知道我比他还觉得不可思议。我正在失去我最觉得珍贵的东西，却不能建筑一道大坝将其阻拦住。我开始假装什么都听不见，于是干脆用被子将头蒙起来。我沉浸在自己虚幻的世界中，等待着詹姆斯离开，等待着自己救赎自己。
詹姆斯没有走，他撩起蒙在我头上的被子，并把它甩得老远。他揪起我肩膀上的衣服把我拽着向门口拉过去。
“你要干嘛？”我问他。
“让你清醒清醒，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我发现你越来越放肆了，不听话，不遵守纪律，不分是非，不讲道理。”我承认他说的这些事情确实在我身上发生过，我没有理由去反驳，任凭他像拉一头畜生一样拉我。
“我要让你知道你现在的脑子就像被黄油糊了一样，我这就带你去把你脑袋瓜子里面的黄油挖干净，顺便给里面喷一些清新剂。”他继续做着之前的动作，而且边拉我边唠叨，力道比之前大了不少。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突然发疯似的大叫。
“你没有错？你还没有错？你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不知道该怎样帮你了。卡萝尔的眼睛真是瞎了，她竟然会对你死心塌地，我看她上辈子一定是没积下什么好运。她跟你在一起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我的上帝啊，你赶紧睁开眼睛救救这个可怜的家伙吧。”
“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求上帝呢？你把我放开，我要去找她。”
一听到我说要去找卡萝尔，詹姆斯立即把我松开。他将我使劲推向楼梯口，我差点碰在栏杆上。“去呀，狗娘养的，还不去？”他的表情很恐怖，着实让我为之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