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海上薄雾稍起，白色薄纱似的笼罩在海面上朦胧一层。
薄雾后有黛青山色，远远看过去，海中央三座山巍峨盘立，两低一矮，呈一个“山”字。
东海主岛并非单指一座岛，只是三大世家向来居于最中央那座山，久而久之便也只称最中心的高峰为主岛。
沿着海岸线一道金黄色沙滩，以及几处木质码头。
码头上原本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似是在巡逻的人，远远看见海面上越来越近的一艘行船，精神一震，一声哨响立刻传出。
码头也迅速聚集十几个人。
船上以百里荣晨为首的几个人神色微凝，目光却淡淡打量海岸上戒备姿态的人。
尚未靠岸便能听见喊声：“来者何人，速速停船靠岸。”
几个人依次下了船，苏离走在最前面，顾长歌紧随其后，反倒是百里荣晨走在了最后面。
全部人都下来之后，领头那人对身后几个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上船去检查一下，随即微微眯着眼打量起苏离几个人。
目光先是从苏离身上扫了眼，再度看向顾长歌也没停留太长时间。
眼前这几个人光看气度就不像是普通人，东海这边的人内心虽有防备和倨傲，但也不敢小觑苏离他们，心里盘算着开了口：“谁是主事，来登记下，必须报备来处和去处。”
顾长歌几人目光移向神色淡淡的苏离，他走了一步，立马引来东海人的注意。
“你是主事人？”
苏离宽衣大袖，风姿雅洁温秀，行走间海风吹来，衣袖当风而身姿清举，气度翩然，让对面几人更是心头一跳。
片刻后，他两指自腰间摘下一块令牌递给领头的那人。
那人双手接过，目光触及令牌时神色骤变，回头对身后一个人耳语一番，那人立马转身跑开。
“大人这边请。”领头的人也回过头来，对着苏离恭敬一拜，而后给他引了个方向，“只是船上还是得检查，毕竟都是规矩。”
苏离笑了笑，“我知道，不会坏了你们的规矩的。”
此时船上被派去检查的几个人也都回来了，朝领头的人点了点头，看来是没发现什么违禁物品。
领头人心中松了一松，再度看向苏离时的目光更显温和与恭敬，“稍有冒犯，还请大人见谅，您的人应该马上便会过来，不如先去那边歇一歇？”
苏离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给顾长歌几人一个眼神示意跟上。
身后除了百里荣晨以及苏家侍卫之外的几个人皆是惊讶，竟不知苏离在东海还会有这般影响。
宫桦更是震惊不已，重新审视起苏离这个人来。
最开始知道这个人就是苏离时，他没怎么把人放在心上。
毕竟他了解到的有关大庆唯一一个世子的传言并不是什么好的，听说的也都是纨绔之名，再加上每次见他都是在顾业身边那番模样，自然以为不过是个死缠烂打不成器的纨绔断袖，不成想现在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连东海都能插上手的人又怎么会是无名之辈？果然传闻不可尽信。
苏离的人来得很快，也就是苏离几人被领进了离码头不远处喝了几杯茶的功夫，就有人过来对苏离恭敬一拜，又喊了句“公子”。
正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茶实则仔细打量周围环境的几个人凝神往来者身上一瞥。
百里荣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杯沿，扫一眼几人身上的衣着打扮，垂眸间心里已经有了个谱，收敛气息也没说话。
既然前面有苏离给他挡着，他也没必要暴露自己过多的底牌，毕竟有些人还是得防着点儿。
接苏离的人已经来了，码头上自然也不好再留人，便恭恭敬敬送了几步。
最前面还是那个领头的人在说话，他目光微微凌厉在苏离身后几人身上游移，随后道：“大人既已详细做了登记备录，我们该查的还是会查，等确定下来，会给您通知的。”
苏离很好说话地笑着点了点头，却也没再说话转身跟着人走了。
离了码头之后，苏离便让来接他的那几个人先离开，而后领着顾长歌几个人去了一家客栈。
这客栈明显也是苏离手底下的势力，只是与先前来接他的人是不是一伙的还有待考量。
进了客栈，老板在看到苏壹扔过去的一块木质令牌之后眼神变也没变，却立即将人领到楼上一间屋子里。
亲自给人开了门，等所有人都进了屋，老板站在门口再看向苏离和苏壹时的眼神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顾长歌看着这客栈老板前后的变化，心里感叹了句人才。
苏壹跟在苏离身边，接收到他的眼神便心领神会地对老板道：“行了，这里暂时没你什么事了，先下去吧。”
房门被再度关上，苏离瞅准顾长歌身边的位子坐下，悠悠道：“方才码头上的事你们也都清楚了，我说帮你们暂时避开三大世家的眼线进入主岛，剩下的怎么彻底摆脱那些人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宫桦闻言挑了挑眉，“我记得当初苏世子说的可不是‘暂时’这个词。”
“那也得看是对谁说的。”苏离面不改色回了一句，“小叶子的身份自然由我来解决，至于你们，还想着占多久便宜？”
目光琉璃生光转至百里荣晨身上，苏离笑得若含深意。
他这话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对百里荣晨说的。
百里荣晨这人隐藏的深着呢，在这东海上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不过是不想暴露罢了，且不说他们还是情敌的关系，想平白无故从他这里占便宜，天底下哪里有这种好事儿呢？
百里荣晨不偏不倚迎上苏离淡淡嘲讽的眸子，嘴角也微微勾起来，语调疏淡也干脆：“言臻，我们走。”
说罢起身，冷眸从苏离身上淡淡扫至宫桦身上，慢条斯理地直接走了。
苏离不想让他占便宜，他也不是老好人，还不想宫桦占便宜呢。
每个人都把势力暴露出来，谁也讨不了好，谁也吃不了亏。
言臻沉默着跟在百里荣晨身后，又静静地把门也带上。
苏离又对着宫桦眨眨眼睛，“大当家呢？不至于混得这么差连个过夜的地方都没有吧？”
宫桦混了这么多年，没道理会被苏离一两句话给挑起什么情绪，坐在凳子上不动如山，神色淡淡道：“自然是没苏世子混得好了。”
“承让承让。”苏离笑吟吟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也没有尊老爱幼的意思，“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嘛。”
宫桦虽然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说辞，但字里行间也能听出什么意思，又琢磨了下这句话，宫桦的脸色便没有之前那么好看了，目光冷淡瞥他一眼道：“那世子还是防备着回去的时候一个浪头打得你晕头转向吧。”
这是讽刺他晕船的毛病呢。
苏离挑了挑眉，“这就不劳大当家费心了，毕竟我有小叶子关心我呢——也是大当家的一个人待得时间久了，想必都没个人能关心关心了。”
于是两个人半开始互相伤害。
顾长歌乐得清闲，还能搁旁边看场好戏。
等宫桦黑着脸走了，顾长歌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还没有完全收好。
苏叁出去“送了送”宫桦，苏壹也下楼去安排些事儿，屋内又只剩下顾长歌和苏离两个人。
苏离面无表情地从顾长歌手里抢过茶杯，就着顾长歌方才接触过的杯口喝了口茶，而后直视顾长歌。
这眼神看得顾长歌明明觉得自己没错都开始心里生出淡淡的诡异愧疚和不安。
知道苏离一张嘴有颠倒黑白还坑死人不偿命的本事，顾长歌干脆抢在他说话之前先开口：“想不到苏大世子竟然这么厉害，能在东海人眼皮子底下搞这么大动作。”
顺便把苏离手里的茶杯顺了回来，然后倒扣在桌子上，谁也别用。
苏离眼神在倒扣的杯沿上轻轻一瞥，面上微微露出惋惜的神色，抬眸又对顾长歌道：“只是你没有而已。”
戗心一击——是了，看情况，苏离、百里荣晨，甚至宫桦在这东海或大或小都有自己的势力，暂且不说其影响多大、能力多少，就单单是提供个歇脚安身的地方，这也是顾长歌没有的啊。
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沉默了一会儿，难得被苏离的毒舌怼的顾长歌吸了吸鼻子，有求于人的她能伸能屈地选择性忘记方才的话，又道：“那我在这岛上用什么身份行走？”
苏离垂眸又翻了个新的杯子，提起壶倒了杯茶又推到顾长歌手边，这才再看她，“你想要什么身份？”
顾长歌心里惊喜——还能自己选择？
她怎么就有点不信呢。
“你让我自己选啊？”顾长歌勾唇问了一句。
“嗯。”苏离忽然温柔的笑了笑。
顾长歌一看见这笑，脑子里一炸，第一感觉便是这事儿有诈。
“我的未婚妻与娘子，你选一个。”苏离依旧笑得很温柔，一副“我很好说话全听你的你想选哪样就哪样”的表情。
“你想什么呢！”顾长歌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有点儿狂躁，“我是男人啊。”
这下轮到苏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顾长歌这才想起来——哦，我还是个女人嘞，只不过一直假扮了个男人。
只是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个男人啊。
苏离一声不吭地像是在等顾长歌最后的表态，顾长歌自然是摇头。
“不行。”
“我觉得‘娘子’就挺好的。”苏离极为淡定地无视顾长歌方才的话，云淡风轻地道，“娘子以为如何？”
说实话，顾长歌对苏离某种情况下自说自话的本事是服气的，便好声好气地跟他说：“我目前的身份是个男人。”
苏离依然微笑，以一种轻哄闹脾气女朋友的口吻道：“你若是想做未婚妻我也是同意的，你开心就好。”
顾长歌依旧很无情地打碎他的美梦，“我暂时还不能暴露女子身份。”
苏离顿了顿，视线从顾长歌张开之后越发精致的眉眼上滑过，淡淡道：“是暴露还是伪装，谁知道呢？”
顾长歌闻言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苏离的意思。
她原本的男子身份便是伪装，披下这层伪装来，反而在别人眼里成了另一层更难辨真假的伪装。
假亦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又知道？
苏离似是对顾长歌的反应很满意，伸手在他方才推到顾长歌手边的那杯茶旁边的桌面上扣手敲了敲，提醒她趁热喝茶，随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身份早就被东海那些黑袍人掌握在手且研究透了，他们的目的本里就在你，盯上你是迟早的事。”
顾长歌也不得不承认，情况确实是这样——苏离和百里荣晨他们这般尊贵和身份放在五洲大陆或许显眼，但在自视甚高、常年不涉外界的东海却说不准。他们谁都有可能被忽略，唯独她，最难逃过那些人的眼睛。
她面色微微冷冽，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苏离目光轻飘飘在顾长歌喊着杯沿的红唇上滑过，喉间忽然紧了紧，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他忽然换了话题：“渴。”
“嗯？”顾长歌还没反应过来。
“我有点儿渴。”苏离声音有点儿哑，又被他刻意压低的说了一句。
顾长歌不明觉厉，“那就喝水。”
“杯子。”苏离又道，眼睛却盯着不知道是顾长歌唇边的杯盏，还是杯盏边沿上与雪壁相接的一线红唇上，“把杯子给我。”
顾长歌心里骂了句龌龊，“你要我的干嘛，又不是没有......”还真没有别的杯子了。
桌子上就放了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其中一个被她倒扣在桌面上显然已经不能再用，剩下一个便在她自己的手上。
苏离的话紧接着便来了：“小叶子自己一个人用了两个杯子。”
像是控诉，听着却让顾长歌觉得苏离有些兴奋和得意。
“你再让人拿一套茶具来。”
“麻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