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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吾之血

眼见着几个找事的人走出去,阿戎望着覆罗水姻,见她嘴边收回了方才的微笑慢慢闭上,目光又和平时一样变得慵懒。

阿戎在宫中日多,也知道皇后是这后宫的主掌,再加上萧家无可比拟的地位,可以说没有人敢在皇后头上松土的。覆罗水姻是奚族人,奚族在这里是奴隶身份,但覆罗氏因为世代的巫祝身份反而能有飞黄腾达光耀门楣的,也说明了其厉害。可是覆罗水姻能随便一句话将皇后赶跑,将黑的说成白的,也太过于神奇。

阿戎转头去揣摩这皇帝的心理,皇帝对覆罗水姻前时今日冷暖不同,总不能还是因为她的姿色撩拨吧,总归是有什么他不得不依从她的缘由。

这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此时安静下来,她也不再去想覆罗水姻之事,她将袖中藏着的圣旨拿出来,头一次认认真真,扬起双臂高举头顶,跪伏于皇帝下首。

这一刻她已经演练了有上万次,因这是父亲多年的心血,他早已将这样盛大的礼仪教给她,这不是拜给眼前这耶律珩的,而是拜给父亲,祖先,以龙筋告慰他们之灵。

一者拜帝。

“无帝无儇,无父无我。”

二拜吾国。

“知我生门,魂归梦渚。”

三拜吾血。

“祖血传承,王脉始终。”

这三句是父亲所教,早已经烂熟于心的。而今为了这个孩子,她将暂时卸下这个担子。父亲的夙愿已经完成,她将倾尽全力去保护这个孩子,做个称职的母亲。等他长大了,懂事了,她再踏上所有儇氏王脉的道路。只是她忽然有些庆幸,她是女子,按着父亲所告诉她的,她所生的孩子并不再属于儇氏王脉,他是吾国之民,只不过不能算是吾祖之血。“祖血传承,王脉始终。”这句儇氏的老话似乎早已经遇见到了今天血脉没有办法为继的局面。没有王脉可以继承,儇氏到此为终。

父亲说很早的时候,王脉只与王脉成婚,兄妹为夫妻是定论。儇国是个与世隔绝的方国,将自己藏身于神秘的土地,为的是保守大帝当年留下的秘密。直到龙的出现,将儇国的秩序打乱,将血脉偷走,也利用血脉的交杂知晓了大帝的秘密。父亲说孽龙是儇氏大仇,龙不绝于世上,儇氏祖先难安。可是祖先们称雄的时候已经太过久远,儇氏人早已经不再遵守与兄妹通婚的祖律。这一点,当儇氏人从自己的桃花源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注定了。

阿戎行的这礼,肯定是不合耶律珩的礼数的。但耶律珩并不想计较这么多。他今日应付了大臣,回来后又应付了皇后,眼下已经倦了。

“有什么话快说吧,你这怀着孩子,不用跪了。”

大石宰是个有眼力的,走过来将她铺陈的圣旨拿起,打开一看章子,便道:“是先皇的圣旨。”

然后赶忙拿上去给耶律珩看。耶律珩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深思了半天,摸了摸下巴的胡子。

阿戎将龙筋从缠绕的臂膀上解下,高举着:“父亲儇世三十年前曾受命将一条龙筋带回,用以压在黄龙府塔下。这三十年来,父亲一直立志诛杀孽龙,将龙筋带回。现如今,父兄已没,儇戎继承父亲遗志,将龙筋带回,以供宝塔镇压,断其龙脉,永绝后患。”

耶律澋这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料到她忽然间自己捅露了她不是萧氏女的秘密,还说什么父兄是杀龙的,且都已经死了。虽然他听得云里雾里,但这欺君之罪却是没跑了。

耶律澋扑过去拉扯她衣裳的一角:“父皇,鸳鸯近来噩梦连连,这会儿是有些魔怔了,还妄想自己是个屠龙人,哈哈哈。”

大石宰赶紧使个眼色,那意思是告诫他,皇上都看见圣旨了。

“这章子难道能是她梦游时自己拿了先皇玉玺盖的?”皇帝果然提高了声调问,随后一沉思,“这圣旨上所写,三十年前的龙祸是什么意思?”

大石宰躬身道:“皇上想必忘了,不过老奴依稀记得。

三十年前司天监报:有孽龙下世,将与大齐争天下,应立即修百丈塔镇压。传说当中,只要将龙筋镇压在降龙的塔下,定然可封闭其血脉蔓延。此事惊动先皇,先皇确实有广散英雄帖屠龙之事,也确在黄龙修塔,只是修到半截,他老人家便仙去了,半截塔至今也未修好。”

皇帝拿起那圣旨看了又看,随后转交大石宰,说:“那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大石宰如实禀报:“确有其事,但那时老奴未曾得幸侍奉先皇,司天监一向出入先皇宫殿旁若无人,这事恐怕只有司天监的少数人知道了。”

“那么,当时说道有孽龙现世的人,又是谁?”

大石宰想了想:“当时的司天监之首,是覆罗大巫。”

大石宰说到这个名字时,音调还弱了许多,以为恐怕皇帝会因为覆罗大巫主导了冤杀昭怀太子之事,又想起他父亲昭怀太子来,惹出伤心反而动怒。

但奇怪的是,耶律珩并没有立刻生气,反而瞧了一眼坐在下面的覆罗水姻:“你祖父这件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覆罗水姻也跪下来:“祖父当年犯下巨大的过错,妾身也痛心不已。您若问妾身,妾身恨不能早生十几年,阻止祖父做下如此错事。”

耶律珩苦笑一声,没有说她什么,但看着她的眼神里并不带着怪罪。但他转头瞪向阿戎时,却全然变了一个人,只仿佛睡狮从母亲身边苏醒一般。

他对着阿戎说:“覆罗大巫果然算得很准。现在景国已将我大齐土地吞了大半,差把朕赶出大同府了。你这龙筋迟到了三十年,即便是我现在开始造塔,等造好的时候,我大齐也已经亡了吧?”

阿戎仰头说:“此事我不清楚。”

“那这一根刮得干净的长鞭子,是你说的龙筋了?”

阿戎道:“是的,为了杀它,我已经追踪了三年。”

皇帝忽然笑了两声,阿戎没有听出来其中的意味。皇帝指着身旁的大石宰,对着阿戎问:“他是龙吗?”

“不是。”

皇帝又指向覆罗水姻:“她是龙吗?”

四下明白过来的仆婢众人都轻生嘲笑起来。阿戎自然明白了这意味,但仍然答到“不是。”

耶律珩站起来,拿起身前桌上一个铜壶,作出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样的表情:“朕知道了,这才是龙!”

许多婢女笑出了声。耶律澋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出声。

皇帝将那铜壶狠狠地扔到地上,铜壶并没有损伤,从那壶口冒出汩汩的泛着热气的酒来,发出了巨大的与地面碰撞的金属声音。

“看吧,朕杀了一条孽龙。”说完后,皇帝首个带头大笑起来。连平日里对阿戎颇为好奇的大石宰都忍不住笑得喉咙颤了几颤。

阿戎脸上此时已经再没有一丝的血色,神情变得淡漠:“我只是来告知你的,既然告知了你,我可以走了。”

皇帝突然暴躁起来,道:“想走?你以为朕的宫中已经可以任人这么随意践踏了?我不管你是楚人还是景人,你玩弄朕,朕能诛你九族!”

阿戎看他如此跳脚,也不是她原先心中所想的,感激父兄献出生命拿回龙筋的喜悦。这是她没料到的。

“我只知道父命达成,他与三兄都可以安息。我也无须和你多说。”

眼前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这皇帝是个愚人,信巫的话,可以不计较父亲的死,但确不相信龙的存在,不相信她手里的龙筋是真。阿戎一路上见了许多如此的人,他们昏庸,他们毫无见识,却在亵渎着活人的崇拜,草菅活人的性命。

她站起身来,想往外走。却忽然鼻子里闻到一丝异香,让她迈不开脚步。

“大逆不道,给我把这女人拖出去斩了……斩了!还有阿澋,褫夺晋王封号,先给我关到大狱去!”

这话刚说出来,在场众人都愣怔住,也没有侍卫出来真的去押晋王和定好的晋王妃。

“快,快拉下去,斩了,都愣着干什么?”

耶律珩说了几声之后,大石宰才给了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往上慢吞吞地走几步,好像等着什么人做出收回成命的指示。

这时覆罗水姻忽然说:“慢着,皇上。您不能杀眼前的女子,更不能将晋王推入深渊啊。天命星早已告知妾身,晋王是未来的主君,而眼前的女子……”

耶律澋惧怕地缩回身子,盯着覆罗水姻,期盼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覆罗水姻此时回头望了望阿戎。她从阿戎的脸上感到了极端的杀意。皇帝亵渎了她的父兄,恐怕是撞上了她的死**了。不过这也正是她想看到的。

因为看到阿戎,仿佛看到她自己。当年也是在父亲惨死后,她才看穿了现世的可怕,才发觉现世亟需改换天地,否则她将永远等不到安宁的那天。那忽然间的彻悟使她获得了比祖父还要敏锐的通灵的能力,也在那光景,她能够看到某个人的历史,洞悉某个人的未来,即便要耗费她所有的精神,舍掉她后半生的性命,她也是极乐的。

而如今的阿戎,差觉醒的那一刻了。

覆罗水姻嘴边微微一动,“眼前的女子,确实无用,但却是杀不死的。若想要她真的死,得……”

她附耳在夜里珩身旁说了些什么,随后耶律珩眼睛大睁,愣在铺着狼皮的金座上一动也不动了。

覆罗水姻缓步走下来,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你别怕,有我在,谁也不敢动你一根寒毛的,放心……”

这放心两字出来时,她的手便要放上阿戎的肩头。阿戎已经醒悟她手上的气味有迷惑人的功效,便说道:“你滚开!”

此话说出时,忽然间腹中剧透无比,覆罗水姻低声道:“给你所用并非方才给萧不烟所用之迷香。给你所用为胎动之狼心香。”

阿戎腹痛之时,已再无说话之能。但那狼心香威力太大,疼得她忽然间仰天大喊一声,几乎震得房梁颤动。

侍卫虽然害怕,却仍然抓住她的胳膊,反手将她拖了出去。临出去时,覆罗水姻在她耳边轻声说:“置之死地方获新生,你从前根本不曾震得活过。”

覆罗水姻此时将手指放在阿戎人中之上,那狼心香的气味贯穿心肺,阿戎的神智越来越混沌,渐渐地晕了过去。

意识消失的时候,她听到覆罗水姻同皇帝说:“景国人要看到她与晋王大婚,才肯成全止战一年之约定。晋王与她都不能有事。且她是不死之身,要想让她死,先得杀其子……”(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