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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八章 同室操戈

却说潇湘社副社张天锋一来,凭借自己的威名,外加略施点小计,就拖慢了整个集会的节奏,还说社主沈玉璃不久将会赶到逸云大院参与军社大会。当时就有人不满了:“上次他主持的大会就是自己不来,现在忠义社刘总社主主导的大会,他也不来。我等也知道你们潇湘社势力大,沈玉璃估计是看不起我等。看不起我等也就算了,他居然连刘总社主都不放在眼里,也太狂妄了吧?”

张天锋歪头看了看那人,问道:“老夫上年纪了,忘记阁下是……”那人答道:“某是静江府仁勇社社主黄立宪。”张天锋微微点头,道:“原来是黄社主。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沈社主并不敢将刘总社主不放在眼里,他只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罢了。”

“你!”黄立宪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时语噎。

刘焱见状,摆出龙头老大的姿态劝慰道:“黄社主莫上火,张副社好诙谐,出言无忌,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抚慰了黄立宪,他又问张天锋:“张副社,您说既然沈社主并非不打算来,那他何时能到逸云大院呢?”张天锋道:“方才说了,不久之后。”刘焱拧起眉毛啧了一声,说:“怎么又是这种话?不久到底是多久啊?”

“不久——”张天锋四下里看了看,见并没有沙漏,便道:“方才我见院里有圭表,容我看看去。”说着,他起身走一大截出了门,稍后又回来再走一大截坐会原位,道:“再有一个时辰他就该到了。你们也别干等,该吃吃、该喝喝呀,那乐手伶人,继续歌舞!”本是刘焱安排的艺人,张天锋倒一点也不客气,叫他们奏乐舞蹈。

既然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一个时辰之后沈玉璃将会来此,首次在天下所有军社头领面前现身。大家也只能耐住性子,吃着瓜果、欣赏歌舞,设法将这难耐的一个时辰熬过去。众人心存各异,互相找熟识的友社头领聊天算计,张天锋只顾吃喝享乐,刘焱就坐在首座将一切看在眼里,想借用这一个时辰将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好。大堂内的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门人的一声通报:“潇湘社头领又到!”舞姬退到两旁,会场变得安静起来。

张天锋不免发了句很多人都听得很清楚的牢骚:“说‘到’就行了呗,非要讲什么‘又到’。”

大门缓缓打开,一行五人踏步进来。众人无不朝那五人看去。却见当中一人柳叶长眉、丹凤亮眸,朱唇红润,一字胡须,耳鬓乌发垂胸,头顶白玉银冠,一支碧色发簪穿髻而过,俊美异常。再看他一身藏青衣裳不加点缀,长衣外面套着一件缃色背心,将人衬得分外潇洒。不用说,他便是潇湘社的社主沈玉璃了。沈玉璃的一左一右还各跟着一个美人。左边那美人身着葱白襦、杏黄裙,头戴两支琥珀簪,群皓齿红唇,笑靥如花,脸蛋微圆显得玲珑可爱,乃是翠微。而右边那美人一身鹅黄,发饰华美,身材也要比左边的高一些,眉浓眼丽,下巴尖尖,举止拘谨一些,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便是云梦。再跟着后面的二人,一个羽扇纶巾,粲然若神,乃是社中四录事诸葛笑;另一个人高马大,魁梧异常,还用布巾遮面,便是常在社主左右的选锋护卫葛复恭。

众人惊异于中间那人的英姿容貌,看着他朝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在下潇湘社社主沈玉璃,见过诸位哥哥。”

狄万英第一眼看见沈玉璃的时候,就不免一怔,再等对方说出身份姓名来,更是愕然。不光是他愕然,狄千慧和花宗训也一齐震惊。因为沈玉璃的这张脸,不就和章公子一模一样吗?狄万英试图与沈玉璃对视,但对方似乎根本没在意到他,反倒是和其他一些支持潇湘社的军社头领点头致意,而后径直朝右侧前排座位走过去了。不、不对,个头身形明显不同。沈玉璃的身材要矮于章公子,体型也更瘦削,他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

“我的目的,就是想请狄门主,在下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将最锋利的刀刃插入他的胸膛。”

“你居然是想让我杀了你?”

……

“我明白了。”狄万英自言自语。狄千慧低声问:“大哥明白什么了?”狄万英示意大妹贴过来,他耳语道:“章公子不姓章,而是姓沈。”狄千慧略微颔首:“妹妹也是这么想的。”

再看沈玉璃,迈着轻盈的步伐到了张天锋给他索来的座位,转身顺势一滑,就几乎瘫坐在椅子上,显得十分惬意。沈玉璃微笑道:“未进门之时,还听见堂内传出笙箫管笛,雅音悦耳。各位该干嘛干嘛,别因为我而忘记了玩乐呀。”

刘焱冲沈玉璃拱手致意,道:“上次军社大会还是在八年前,那一次老夫就未能得见沈社主,今日终于见到您的庐山真面目,真是三生有幸啊。”沈玉璃回礼道:“刘总社主客气了。不知今日刘总社主将我们天下所有军社头领召集到此处,所为何事啊?”刘焱笑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看诸位为了保境安民、维护大宋江山社稷劳心劳力,辛苦了,想让大家到一块儿聚一聚,顺便也可以深交一番,做一做朋友。”

沈玉璃哑然失笑:“若论朋友,沈某的朋友也算不少;不过嘛,仇人那也挺多。”说着,他看向其他军社社主,剑一般的光芒从眼中射出。诸社头领被此等目光一扫,顿觉体内的某些血液忽地窜起,几乎要愤然暴起。然而他们又觉得那瘫坐在椅子上的人仿佛是万仞高山,自己的气势被压得散发不出一丝一毫。但对方又展颜一笑,瞬间拂去了他们心中的不忿之气。有的人心中暗暗叫奇:为何沈玉璃冲自己一露笑颜,心中的火气就霎时退去一半呢?

刘焱呵呵笑笑,道:“既然沈社主喜欢交朋友,前些日子有位江湖侠客求见老夫,想请老夫借军社大会的机会,帮他引荐一番,沈社主意下如何呀?”沈玉璃稍稍坐端正了些,道:“江湖人?这么想认识我,都劳请刘总社主引荐了,我岂有不见之理?不妨将他请出来吧。”刘焱会心一笑,对身旁的薛方易低语几句,薛方易便转到后头,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人请了出来。

待那人走到堂中,沈玉璃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消失不见了。

“沈社主,少游居一别,尔来七载,别来无恙啊。”章公子如是说道。

看着那张戴着铁面具的脸,沈玉璃假装不识,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好汉?”章公子解下腰间佩剑星灵剑,举在面前,稍稍拔出几寸,露出密布花纹,内含异材、光照下如繁星点点的剑身道:“看见此剑,沈社主不会还想不起来吧?”沈玉璃觉得也没太大的必要装傻充愣,便说道:“原来是章公子,请恕沈某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见沈玉璃承认了,章公子相当满意,又朝张天锋示意:“您还记得这把剑吗,伯父?”

张天锋原本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观察章公子,看见过去见过的星灵剑时他还算平静,但听到对方那句话最后的称呼,他不免精神一振,警觉起来。沈玉璃当然也听到了那个称呼,他朝章公子投以侵攻的目光,仿佛带去了一句疑问:你究竟是谁?

张天锋道:“这位公子,你意在与我们社主结交,总带着铁面具不露出真容,有些不合适吧?”章公子道:“在下年轻时曾经因意外而毁容,所以才长年以铁面具遮面。若是贸然拿下来,露出骇人的丑脸,恐怕惊吓了在座的诸位。”张天锋自然不相信:“是么,老夫胆子就是吓大的,你尽管把面具拿下来吧。”章公子轻笑,非但没有答应张天锋的要求,而且还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与我的长相相比,恐怕沈社主的真容才更让人有兴趣吧?”

沈玉璃微微蹙眉,虽仍有些困惑不清,但凭着灵敏的直觉,她的潜意识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你以为我是易容?”他如是问道。

章公子道:“在下并无此意,但沈社主若如此说了,在下心存疑惑,不吐不快。”沈玉璃便问:“什么疑惑?”章公子说:“若我没有算错,沈社主今年应当已经有四十岁了,但看起来似乎太年轻了点?而且四十岁的男子,胡须不应该只有嘴唇上这么一撮吧?”他说着,手捧着自己下巴长着的半尺长的胡子比划了一下。

章公子提到这两点,在场众人也不由得产生了和他所说一样的疑问。沈玉璃只当没有人盯着自己看,他只管直视章公子说道:“阁下不用拐弯抹角,沈某是个直人,你想表达什么就直说吧。”章公子觉得此话可笑,你还是个直人?好吧,你说自己是直人,我也就直说了:“沈社主,您嘴上的那撮毛不会是假的吧?”

章公子没想到的是,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玉璃的左手早已悄悄摸出袖中一根针打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削断了他脑后扎着面具的细线。当“咣”一声,面具落地,沈玉璃才明白,凭章公子的反应速度,他只能是故意不去接住下坠的铁面具的。

沈玉璃平时脸上总是波澜不惊,但今天他几乎将过去几年积存的情绪全数释放在了吃惊上,尽管表面上看,他顶多只是眼睛瞪得格外大了些。沈玉璃险些将那个字吐出了口:爹……不,不是爹,爹早就去世了,即便活到现在也应当和伯父差不多老了,难道他是……

章公子也不去捡面具,只是立在原地,发出近似于遗憾的苦笑,道:“沈社主,你看我这个大哥和你长得像不像呢?”

霎时间,堂内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众人都不敢相信,沈玉璃竟然有一个哥哥,而且他还不认识这个哥哥。

刘焱高声叫道:“诸位请安静,听章公子、不、沈公子说完他的话。”

待堂内声音渐渐低了,章公子,现在是沈公子才继续说道:“各位可能有所不知,先父鄂州剑社社主沈天扬先后有数个妻子,而在下乃是他的嫡长子沈玉璋。当年,鄂州剑社陷入低谷,先父先母逝世之前,将他们的佩剑留给在下,即卷寒剑与星灵剑,意在命我继承家业,重新恢复沈氏一门荣耀。然而没想到的是,在那种危难时刻,我却遭遇亲人暗算,流落江南。”

“胡说!”张天锋握着太刀柄朝地上一杵,喝道:“我与凌升乃结义兄弟,二人之间无话不谈、无事不说,可我从未听他讲过还有一个儿子的事!”沈玉璋镇定自若,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俯身轻语,故意问道:“伯父觉不觉得说错了什么话?”张天锋被这么一问,回味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话语,还真发现了失误。

沈玉璋冷笑一声道:“伯父上了年纪,就好好歇着颐养天年,莫要乱讲话了。”而后,他直起腰,走到大堂中央,向众人朗声道:“如诸位所见,在下与先父容貌一致,有前辈应当能分辨得清。昔日,在下的伯父张天锋贪眷权谋,不顾长幼情分,与沈玉璃合谋将我逐出宗族。虽是重建鄂州剑社,但早已与先父初心不符,先是改剑社为潇湘宫,而后又转为潇湘社,在贪官污吏的羽翼下,兼并侵攻其他军社,愈发坐大,致使怨声载道。而今潇湘社聚众六十余万,势力囊括荆湖两路,还不知足,继续对其他乡社威逼利诱,欲进一步壮大。而且早在淳熙七年,就主办军社大会,在九里香堂恫吓诸社头领。我且问伯父,你们是不是觉得庙堂太远,而洞庭又太近了呢?”

胡说,全是胡说。沈玉璃心中暗骂: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遑论与伯父一同将他逐出宗族了,保不齐他是个私生子。更可笑的是,当年父亲去世,剑社覆灭,逃命还来不及呢,谁有空贪权?只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只能任他胡说了呗。

沈玉璋问了伯父,张天锋不作声,他便又走过来问沈玉璃:“你说呢?二哥——不,应该是大妹。”

沈玉璃将目光聚焦到沈玉璋的双眼,两人激烈交锋。

这时座位离得近的就有人疑问:“章公子、不、沈公子,你怎么称呼沈社主为妹妹呀?难道他是女人?”

“是与不是,其实也不重要。”沈玉璋端起沈玉璃旁边茶几上一杯满满的茶水,冲沈玉璃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道:“我还是先叫你沈社主吧。沈社主,来坐了许久,想必口渴了吧,为何这杯茶一滴未动?作为大哥,给你一杯茶喝,你不会拒绝吧?”

沈玉璃瞥了眼沈玉璋手中的浓茶,知道喝下去意味着什么,不由自主地咽了口紧张的唾沫。他在家里,清茶都是挑日子才喝,平时更是只喝热水。一杯浓茶下肚,倒不是怕有毒,而是会影响健康,严重点,今天是廿三,是身体刚刚经历完每月定时不适的第三天。

沈玉璋又道:“大哥请你喝茶,你打算真就坐着不动干瞪眼吗?”

沈玉璃一咬牙,不顾张天锋眼神的劝阻,就接过茶杯,将一杯浓茶一饮而尽。她轻咳了两声,将茶杯放回原处,冲沈玉璋彬彬有礼地一笑,但同时又极具挑衅意味,道了一声:“好茶。”沈玉璃表面上很轻松,实际上身体已经对这一大杯又凉又浓的茶产生了反应,再加上心里想着,她愈发觉得小腹下坠,胀痛难耐。

张天锋自然清楚侄女的感受,对她悄声低语道:“待会儿若有什么事让我们来,你不要硬撑。”

“嗯。”只一声,张天锋就听出来沈玉璃音调异常,不用说,此刻她正忍受着别人无法替代的痛楚。而张天锋不知道是,沈玉璃已经出现比疼痛更糟糕的事情了。

“云梦。”沈玉璃唤大丫鬟俯首耳语几句,云梦脸上亦浮现出惊惶神色。

“您现在怎么办?”

“不要紧,衣服厚,另外平时习惯穿深色外衣,这会儿显出来有用了。”沈玉璃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反倒是她来安慰云梦。现在百十号人盯着自己,她连动都不能乱动一下。

沈玉璋立在面前,看着沈玉璃将浓茶喝光,原以为这个难题已被对方化解,他都开始打算实施真正的计划了;但当看见沈玉璃脸色苍白,他方才意识到,本是一杯随手拿起来的茶,却起到了非比一般的作用。他暗自窃喜,又对沈玉璃道:“大妹,茶也喝了,还是继续说正题吧。”

“谁是你大妹?”沈玉璃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一杯茶破了功。她相当不忿,岂能轻易认输。

沈玉璋心中的佩服之情也油然而生:好,你有硬骨,我也有牛刀,时间很长,咱俩骑驴看账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