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寒冬的凌晨永远笼罩在浓雾中，风吹在光秃的树枝上，仅存的最后几片打卷的干叶落在了雪水结成的冰堆里。厚实的云遮蔽了一切，看不见月亮，只能通过阴云周围的微光依稀判断出它的存在。天空是一块刷上暗紫色油漆的玻璃，仔细观察能瞧出一点黎明的端倪。
林商拉起行李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门了，他轻轻带上门，回头冲寝室笑着说了句“明年见”。
寝室里三人还在睡觉，林商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们，前一天已经告别过，他想着让他们再多睡会。
从B市到林商家近一千公里，绿皮火车要开足足十五个小时，他不愿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到家，打扰了家里熟睡的三位，指不定又是一顿苛责，尽可能避免矛盾，这就是在家里的生存之道，所以他选了一趟六点的车，踏着昏黑去往车站。
在去火车站之前，林商进了相邻的寝室楼。
楼里很安静，很多寝室已经锁了门，楼道里还有堆满的废旧习题卷，整栋楼几乎都空了。林商提着箱子缓缓上楼，果然就如李一畅所说，同院大三的学生们早已考完，全部断断续续地回了家，他心想乔远川至今没走的原因应该和自己无关，他不认为自己能重要到让对方改变行程。
站在乔远川寝室门口，林商犹豫该敲门还是打电话，现在还不到五点，太早了。林商看看手里的东西，寻思究竟是否要多此一举，会不会搅扰了他的休息？一起睡了那么多回，他有没有起床气来着？万一被揍了怎么办？如果被揍我应该护头还是护胸？
正当林商徘徊不定的时候，寝室门被人从里边拉开了，乔远川满身烟味，几丝头发耷拉在额前，显得有些杂乱，整个人是疲劳的状态，但他神色刚毅，目光依然沉稳幽深。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
林商吓得一哆嗦，蹦开几步，又被乔远川拉到面前。
“你当你的行李箱没声？老远就听见了，在门口磨蹭什么，怎么不敲门。”
“我这不是怕把你吵醒么，谁知道你醒了有没有暴力倾向，我要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
空气中浓郁的烟味很明显，林商靠近去闻，视线在对方的脸上绕了好几圈。
“你没睡觉？一晚上没睡？”
“怎么。”
“快过年了而已，至于这么兴奋吗，居然睡不着觉。”
“谁告诉你我是因为兴奋而睡不着。”
“哟～”林商滑头似的笑，贴了上去，“舍不得我？没我在就没法睡了？没想到你这大老爷们儿还挺有情义，铁汉柔情么，哈哈哈......”
乔远川揪起林商的头发胡噜到怀里，一只手由下塞进他的衣服内，肆意摸了一把。
“我靠！你待寝室里手怎么还这么凉！冻死我了！快拿出来！”
林商被乔远川抱得悬空起来，除了屁股，哪都动不了，他晃动屁股反抗，点儿用没有。乔远川的手还抚在林商背后，直到手上渐渐升温，滑溜的触感变得清晰。
“暖够了吧，暖够了快拿出来，顺便把我放下来，别仗着力气大欺负人。”
乔远川不是为了暖手，感受过小妖精的体温后，他放下了林商。
“来找我什么事？”
“我现在就要走了，买了六点的火车票。”
“这么早？”
“对，要挺久的，到家都九、十点了，太晚回去不好。”
林商转身，从行李箱上拿起一个铁皮罐子，能看出来是个茶叶罐，上面还有标签，罐子周身已经有些生锈，瞧着寿命不短。
罐子被拿在林商手里，似乎不是很重，他瞄瞄铁皮罐，又去看乔远川，不加掩饰的笑了。
“这是给你的！”
林商说的十分霸气，仿佛送出去的是一块金子。乔远川狐疑地注视那个铁皮罐，心想这孩子难不成要送一罐喝剩一半的茶叶给自己。
“这什么？茶叶？”
“不要以貌取罐成吗，这是好东西，抽奖用的，可以算是一个抽奖箱。”
“抽奖？”
乔远川更为困惑，这么个破罐子，还抽奖？能有什么奖。
“是不是已经好奇了？”
“不好奇。”
“已经被勾起探索欲了吧？”
“没有。”
“你肯定特别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
乔远川不屑的垂下嘴角，静静地看对方自说自话。
“还有废话吗？没有就把东西给我。”乔远川抬手要去拿。
“哎，等会，你这么不情不愿我还送个屁啊，你得说你想要。”
林商侧过身，把罐子护在怀里，像老母鸡在孵小鸡。
“说什么？”
“说你想要。”
乔远川眼含笑意，老子是想要，但不是这么个破罐子！
清了清嗓子，“不要，爱送不送。”
乔远川就是故意逗弄林商，他知道这人什么德性，东西都准备好了，要是送不出去，估计走都走得不踏实。
“嗨！你！”林商运运气，阴着脸把罐子塞进乔远川手里。
“没见过这样的，送个东西还得求着你。”
“里面是什么？”
乔远川用力捏了捏林商不悦的脸蛋，笑问，张开手掌准备把罐子打开，却被林商眼疾手快地摁住。
“现在不能看，等我走了你再打开，专门为了你准备的，这不是寒假有四十多天么，怕你没了我这个大抱枕睡不好，希望对你的失眠有所帮助。”
林商说话的时候拽得二八万，尤其说到“大抱枕”仨字，话里意思就摆在明面儿上，小爷可是治你失眠的良医！地位就是这么高！就是这么厉害！
“行吧。”乔远川把茶叶罐放在桌上，“你等会儿，我换身衣服。”
“换衣服干嘛？”
“送你去车站。”
“待遇真够好的啊！成，我等你。”
林商叉着腰甭提多傲了，这礼物是没送错，还能赶上有人送自己去车站，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当初他来上大学时都没人送他。
街上人很少，来往的人都行色匆匆，看样子也是赶着去车站的。路上有些地方已经结冰，走起来打滑，林商走几步就晃一下。
“走不稳就扶着我。”
“万一我摔一跤，那不就俩人一块摔了。”
“就你这点重量，还能撞翻我？”
林商想想，也没错，反正如果真的摔了，还能拉个垫背的。他寻么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牵着，牵手太诡异了，挽着也别扭，扯衣角和娘们儿似的。
瞅来瞅去，林商最后相中了乔远川的口袋，得嘞，就它了！他把手一伸，捅进了乔远川的口袋，这地儿好，高度合适，还暖和。
天空飘了点小雨，乔远川穿着防滑靴，宽大的羊绒风衣勾勒出他挺拔宽阔的肩背，他一手拉着林商的行李箱，一手提溜着一袋零食，雨点落在他的肩头和脸庞，但他神色未变，静默坚毅的像个站岗的卫兵。
“在我身后躲着点。”乔远川说。
“可你不是也没伞吗？我这样是不是太没义气了。”
乔远川懒得废话，把林商拎到自己的侧后方，略微摊开风衣的一边，将林商严严实实地挡住。
前一天刚下过雪，现在又是凌晨，正是冷的时候，冷风都顺着乔远川摊开的风衣口往里爬，躲在他身后的林商都冻得直哆嗦，可乔远川却毫无反应，衣服仍旧半摊着。
“你不冷吗？”
林商想把乔远川的风衣合上，但是被对方拒绝了。
“你体质太差，要是淋雨肯定感冒，如果感冒了，回家怎么斗智斗勇？”
“可是你这样也会吃不消的。”
乔远川扭头，对林商戏谑地一笑，“怎么，心疼我？”
“当然！咱俩这关系！你这样我挺过意不去的。”
“过意不去啊？那要不你躲我怀里来？”
乔远川用眼神示意自己风衣的内侧，林商呆呆地张嘴，憋了半天接不上话，一男的躲另一男的怀里，这姿势怎么琢磨怎么怪。
乔远川哼笑一声，“不乐意就好好待我后边，马上就到路口了。”
从宿舍楼到学校外的主干道路口，平时走起来挺快的，从没觉得远，今天也不知道是天儿太冷还是路上结冰，走起来无穷无尽的长。林商心里火急火燎，就怕乔远川这样身体吃不消，要是为了送自己，导致人家生病，那也太不值当了，林商可能愧疚得都没法安心过年。
幸运的是，走到路口后很快来了车，乔远川让林商先上车，他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的后备箱，随即也一起坐了上去。
“你和我一块去车站？”
“我不是说了要送你么。”
“可是刚才外头那么冷，你挨了太久的冻，应该回去喝点热水暖和暖和，我一个人去车站也能行，又不是小孩儿。”
“除了年龄不是，其他的和小孩儿一个样。”
“怎么一样了！”
乔远川瞥去个嘲讽的眼神，“不是小孩儿还哭鼻子？多大了，还哄不好，越哄越哭。”
坐在前座的司机听了，从后视镜扫了眼林商，忍不住偷笑。
林商发觉司机正在笑自己，面子挂不住，用手肘戳戳乔远川。
“别在人前说这事儿，给我留点脸，你说得我多不好意思。”小声道。
“行，咱林小爷是要面子的主儿。”
乔远川伸出根手指点点林商的脑门，一阵强烈的冰凉感在他的额头扩散。
“把手拿来。”林商突然严肃起来。
“干嘛。”
“叫你拿你就拿，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