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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乱西国 第四十八章 天火

“不!求求你们了……你们不能这么做!”一名身穿制式灰色长袍的教职人员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着,老泪纵横,双臂却努力张开,拼命保护着身后的神像,“如此亵渎之举是要遭到神罚的!”

“神甫阁下难道还看不清大势吗,整座城都已被我们解放,御主尽皆被斩首示众,神龛全部被推倒,你一个人又能有什么作为?护着一座泥塑偶像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站在灰袍神甫对面,苦口婆心的劝着,并不魁梧的身躯却披着甲胄,白白净净的属于读书人的手却紧紧攥着一柄重锤,指缝中尽是鲜血,眼神中隐藏不耐——若不是军令不能滥杀无辜,而这年老神甫也从未奴役过他人,确实不算敌人,他早已一锤下去将其砸成一堆碎骨。

神甫扭头看看青年踩在脚下的一地金银粉饰的碎片残块,那些都是神堂多年积累建成的神灵金像,他心痛不已,倔强的梗起脖子,甩了一把浊泪。

“那也不行!这也是为你们好,就算是迷途的羔羊,也不可做出这等最邪恶的亵渎之举!胆敢毁坏伟大的太阳神的金身,你们会遭神罚的!”神甫紧贴在身后金像上,张开双臂护得死死的。

“伍长,怎么办,”青年身边围着的几名同样手握重锤大斧的士兵询问道,同样犹豫不决,“要不……这一座就算了?”

青年抬头看着神甫身后的雕像,金光璀璨,如有灵智一般流转着神异的光华,似有神采,威严的形象让人忍不住想要跪拜,只是也许就是为了接受凡人的跪拜而建,那高贵的面容之上是一双俯视的眼睛,轻蔑而冷漠。

“小七……把他给我拖出去!”青年忍着怒气,挥手吼道,一名瘦小的少年应声出列,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却面目凶悍,手中起码四十斤的大斧随手扔在地上,坚硬的黑曜石地面砰的一声四分五裂,一把抓起犹在哭喊哀求的神甫,像拎小鸡仔一样丢出殿堂之外。

“砸!”随着一声喊,一杆杆重锤向神祗金身落下。

神甫灰头土脸的摔倒在庭院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俊美的圣堂武士们银光灿烂的盔甲统统扭曲变形,向内凹陷,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倒在污血泥土之中;高高在上的主教大人依旧高高在上,却是被一杆长矛挑起半空,锋利的枪尖从他的胸膛穿透而出,鲜血将华丽的主教神

袍浸成红褐色,滴滴答答的顺着枪杆流下,已近干涸;如同天上花园的珍奇花木郁郁葱葱,其间尽是倒伏的修士圣徒,整座神堂除了他和那群暴徒,再无活人。

身后锵锵巨响,是神像被砸成碎片的声音,神甫老泪横流,已经哭不出声,“这是亵渎啊——伟大的太阳神殿下,您听到这声音了吗?您看到信徒的血了吗?”他跪倒在地,颤抖着高举双手,仰天悲呼。

夜色转明,星空泛起鱼肚白,苍穹之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一张不知千万里的黄金面孔从中探出,金光万丈如一轮大日,目光冷漠,俯视凡尘。

“您听到了,您一定是看到了……您终于现于世人面前,降下怒火涤荡这污秽的人间了吗?!”神甫激动地拜倒在地,不住叩首。

“渎神者,何在!”

随着金面张口,千万道金色神雷如密密麻麻的裂缝,撕裂了灰蒙蒙的天空,轰隆隆巨响震彻寰宇,分不清是雷鸣动荡还是神灵开口。黄金巨面口中风雷狂涌,天火四溅,他的呼吸化作从天而降的飓风,落下大地,如海潮一般推向四面八方,天火焚烧着一切,参天巨树瞬间成灰,高山大河流淌熔岩,高耸的城墙在高温下碳化,被狂风轻易剥离。

神甫面带微笑,双目无神的喃喃着,和整座城市一同消失在火流之中。

……

远方的战场上,夜色渐深仍未停止的攻防战戛然而止,顶着箭雨攀爬在城墙上的奴隶军忘记了向上攀登,张弓搭箭的守城者忘记瞄准,羽箭乱飞。刀戈撞击之声戛然而止,原本还在激烈交战互相杀戮的双方僵立原地,呆滞的抬头望着骤然明亮的天空,横空飞舞的火龙。

被御主驱使着攻城的奴隶军队瞬间崩溃,甚至来不及顺着攻城云梯爬下,不少人直接从数十米高的城墙半空跃下,如同下雨一般掉在坚硬的砖石上,摔成肉泥,少数掉在同伴的尸身上侥幸活下来的奴兵漫无目的的四散奔逃,只想离海啸一般呼啸而来的熔火大潮远一点。

“发什么呆!防御!”

一声大吼,守城主将敲响战鼓,惊醒了城头上惊呆的士兵。

“可是,那是……神罚啊……”一名新兵声音颤抖,回望主将,一手指向天空中巨大的黄金人面,双股战栗,手中长矛摇摇欲坠。

“啪——”一声脆响,主将一耳光抽在那名新兵脸

上,怒目圆瞪,“神?屁!难道你要逃跑吗?身后就是亲人兄弟,城中的奴隶如今得到解救,也是我们的同胞,你难道要像个懦夫一样给邪神下跪吗?兔崽子你要当逃兵,是吗!?”

那名新兵捂着红肿的脸颊,几乎要哭出声来,却反而挺直了脊梁,双腿不再发抖,不忿的吼道:“不,我不是孬种!我不会下跪,更不会当逃兵!我父母都是被混蛋御主牛马一样奴役半辈子,被抓去给邪神献祭而死,我要把他们全都杀光!不管是混蛋御主还是该死的神!”

“哼,”主将冷笑着横了他一眼,怒容却稍稍缓和,而后一把将头盔拽下,虬须贲张,高举手中长剑,号令全军,“全军听令,孬种给老子滚!有种的爷们跟我上,把火挡在城下!”

稍有修为的修士顶在前面,没有修行过的普通士兵在后为助力,一面面盾牌在城头竖起,各色劲气鼓荡,组成杂乱的防御阵型,而滔天巨浪一般的熔火已经逼近,热浪扑面而来。

几米高的盾墙在百丈火流面前是如此的孱弱无力,就算是最无畏的勇士也双肩微颤,对这种无谓的抵御没有一丝信心。

“身后就是亲人,兄弟,我们能退吗!?”滔天热浪已经烤得他须发枯焦,主将大吼着一步跨出,扛起一面巨盾顶在了队伍最前方。

“不能!”战士们忍住不由自主颤抖的双臂,握紧了手中盾牌。

“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死战不退!”

火流即将涌上城头,脆弱的盾墙似乎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将士们绝望的咬紧牙关,闭紧眼睛,却没有一人丝毫畏缩,没有一人后退一步。

“吾言……此天火不可……焚烧一物,烈焰化为清风……熔岩化为清泉。”

下一刻便要城摧人亡的关头,一个断断续续的苍老声音突然响彻天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随着话音落下,灼人的热浪变成清爽的微风,沁人心脾,滚动流淌在山野间的熔岩变成了甘泉,涤荡漫天灰烬。

已抱必死决心的战士们却未等来末日的降临,迷茫的抬头望去,一个佝偻的背影立在远远的天空,苍老虚弱的身躯微微驼背。

那人手握一把灰黑色的长刀,口中无力的咳嗽着,却不屈的昂首直视着天穹之上威压绝世的神人金面,仿佛他的脊梁比手中战刀还要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