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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青青草原千里辽阔如一条厚厚的绿色绒毯与天相接四处散落着圆形天穹式白羊毛毡房仿如云朵飘落远远数不尽的牛羊和膘肥体壮的驄马犹如五彩斑驳的珍珠洒满草原。

“你也真够窝囊的竟被人追着满草原逃没有本事还要学人家闹离家出走……”一彪悍男子皱眉痛斥只见他紫铜肌肤高广额头胸宽腰挺上唇微留髭须神情桀骜不驯。

被斥男孩眉目清秀不过八、九岁模样偷偷瞄了那男子一眼随即便被他在头上狠狠敲了下。

“我不要你管!”男孩摸着痛处一摔头死倔着嘴道。

“平日教你摔角你为什么不好好学?整日里被人追着打真是丢人现眼。”

“我哪里丢人了?”男孩有些恼羞成怒地嚷了起来。

“你少罗嗦仔细看好了摔角它有四个基本动作斜打环肘锁肘钓攞其七十二式均从此演化而出。”男子不再与男孩罗嗦自顾摆开功架操演起来。“对手高则取其下矮则取其上平则任意攻之力大从其借力小防其巧……”

“拉布桑布你低着头干吗?看清了吗?”男子做了个摆后腰动作回头喝道。

男孩一摇头没好气道:“没有。”

“你……好我再从头来一次你看好了。”男子一咬牙忍了下来。

又是人影跃动虎虎生风。

男孩紧紧盯住。

男子收步再问:“这回看清了?其实来来去去也就这么几招。”

“没有。”男孩应得干脆。

男子开始烦躁不耐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用点心思!”他一边怒气冲冲地斥责一边还是认命地重新再来一遍动作放慢解说的越加详细。

“这么慢该看清了吧?”

“没有。”男孩依旧干杵着。

“算了还是你先来练一遍给我看看。”男子额头冒汗。

男孩双腿摆开马步膝盖弯曲还没走上几招男子的脸色已黑过天上乌云。他一步上前扣住男孩关肘稍向后一拉男孩头向后来了个朝天摔劈头骂声而至:“你这也叫马步吗?就算你人矮力小不求你稳如山至少也该从容下沉可你看看你这个鬼样子一副贼头贼脑模样你这到底是练摔角还是在做贼?算了我再从头来一遍你给我认真点看着。”男子虽骂骂咧咧仍耐下性子教导着。

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

男孩依然如根木头般的耸在那男子须飞舞开始抓狂他本性情暴躁教了半天仅有的耐性早已被反反复复的演练消耗得点滴不剩硬忍下性子再问男孩究竟是哪里不明白。男孩瞎缠歪扯说得全然牛头不对马嘴听得男子怒火顿起抡拳便要揍他。

阳光照着男孩俊秀面容倔强神情宛如其母男子一时愣住。他晓得自己脾气暴躁极易恼怒为此没少打过拉布桑布而她阿妈就像是汪清泉总能及时地扑灭他满腹怒火他亦想起从前他们两人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何等逍遥自在这一拳便无论如何打不下去了。他几乎是泄愤似的重头到尾再操演一遍身子闪提快如星火双足拧转裤脚咧咧作响。

“看明白了吗?”

男孩眼皮一翻索性沉默不语。

“好你就去四处流浪乞讨吧你不配是我们康巴汉子!”男子气得脸色青摔袖愤然离去。

男孩静静站着直到那男子身影从眼际里远去再看不见方立身静气一板一眼地将方才动作重头至尾演练一遍分毫不差。

收身停手男孩抬迎着阳光扬起抹笑容有点稚嫩的傲气也有点少年得意的自在飞扬。

“为什么要故意和阿爸做对?”骤地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男孩心下凛然回头一看见是位女子生的甚是好看一身衣裳皓如白雪肤色微褐黝黑的眼珠仿佛浸在一汪碧水中的黑珍珠清清亮亮。

“玛吉阿米!”他脱口道。

艾薇听得一愣男孩缓过神来哼了声别过头去再不理睬。

艾薇见他这副模样微微一笑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别扭最恼别人小看了他便有心撩拨道:“我知道你是生你阿爸的气了心里明明有了委屈可又不敢说出口”她停了下来。

果然男孩将头转了过来小脸胀得通红。

艾薇冲他嫣然一笑男孩一阵目眩神迷只闻得淡淡幽香从她身上飘来不象是这世间任何花香只让人觉得甜美难言。

突地忽啦一声一只羚羊从树丛中蹦跳了出来。艾薇猛地被吓一跳随即叫了起来兴奋地拉住男孩“拉布桑布是羚羊吧?你快看是羚羊!”那小小羚羊稚弱异常咩咩地叫了两声。

拉布桑布奇怪的看看艾薇抓抓头皮想只羚羊又有什么好兴奋的但见着她脸上的笑靥终乖乖围了过来。

“小羚羊一定是饿啦你快去给它找点什么吃的来。”艾薇推了推拉布桑布似很熟般的吩咐道。

拉布桑布跑回帐蓬取出个盐碗递给艾薇。她倒了些马奶在掌心让羚羊舐着吃羚羊吃了几口咩咩地又唤了几声。

艾薇轻轻低喃:“它是和阿妈走散了在唤阿妈吧。”

远远飘来沉郁苍凉的男声反反复复六个音节曲调却抑抑扬扬苍苍茫茫。

“嗡——嘛——呢——呗——咪——吽——”

“他唱得可真好。”艾薇凝神倾听。

“哼。”拉布桑布不屑地一扭头。“难听死了。”

艾薇并未探询究竟席地而坐手抚着小羚羊随口哼唱了起来一又一。时已近黄昏夕阳渐斜歌声清脆婉转如草原最动人的金铃鸟声拉布桑布虽大都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但仍听得着了迷歌声如天水般清甜如草原般安祥如梦般迷幻。

拉布桑布忽听她开始反反复复唱着草原童谣看着他的眼光中满是慈爱温柔之情自阿妈走后他已好久没有得到这样的关爱眼神胸口一热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艾薇轻轻抚拍着他的背也不出言劝慰只是眼角蕴笑侧望着他待他哭了一阵才柔声道:“你好些了吗?”拉布桑布倒哭得越加伤心了起来。

他边泣边说过了半响艾薇才明白原来他自小就没了阿妈阿爸桑节多噶常酗酒解愁带着他一路迁移。刚到这时几个男孩嘲笑他是野孩子他和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是一朵草原上会走路的花—丹珠救下了他。丹珠年龄虽小却是草原上出了名的金铃鸟她奇怪这个外来人拉布桑布竟然不会唱歌她说玉树人只要会说话就会歌唱她邀请他参加他们一年中最热闹的花儿赛歌会。可阿爸说他们后日便要启程去拉萨朝圣然后再去雪绒河他阿妈的家乡了。

“你说我倒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总是看我不顺眼整日唱的歌也那么难听嗡嘛呢呗咪吽唱来唱去就这句。”艾薇见他懊恼得恨不能剪了舌头好不用再烦恼般噗哧一笑伸手将他揽入怀中顺手将他头揉成鸟窝般乱。“傻瓜。”

艾薇敛起笑意正色道:“这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你这样故意和阿爸做对会让他伤心的。拉布桑布这名的意思是‘好宝贝’吧?能给你起这样名字的阿爸一定是很爱你的。再过几日就是花儿赛歌会了你相信我我会让你阿爸带着你一块去参加的你阿爸的声音那样动人你也一定是好样的丹珠一定会知道拉布桑布不仅是草原上最勇敢的小伙子也是最会唱歌的小伙子。”

“嗯。”拉布桑布莫名就是觉得他那不讲理的阿爸一定会听她的话因为她有着双和阿妈一样水灵灵会说话的眼睛。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拉布桑布憨憨地笑了不待艾薇回答他神情执拗道:“你就是‘玛吉阿米’。”

艾薇一眨美眸笑道:“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夕阳收拢了最后一缕光线暮霭在草原上升腾越聚越浓隐没在群山上空隐约已见三五星斗闪烁远处传来晚归的牛、羊“哞哞咩咩”叫唤。

艾薇恍然想起什么一跃起身“糟糕家里的大男孩要急死了拉布桑布我明日再来。”她挥挥手撩起裙裾转身飞快跑去。

拉布桑布望着她消失的身影默立半晌很是恋恋不舍。

胤禛抬睫微斜还在通报事务的侍从不得不努力压制着面上神色如常地轻轻晃着手中酒盅似认真听着又仿心不在焉地望向帐帘。他心底微悸如何夏日里仍涌起阵阵恶寒旋即浅啜了一口青稞酒慢慢身子微有暖意原本毫无血色的唇泛起了光泽可脸色却越苍白。

侍从回禀完见半天没有响应忍不住轻咳一声胤禛缓过了神挥手示意他退下。

艾薇掀帘入内入眼便是背帘而立的人挺拔欣长灯光投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染上了层薄薄的光芒。

听得掀帘声胤禛猛回转身来一言不只压沉着两道剑眉直勾勾地凝住她。艾薇有些慌乱的看看胤禛她不想承认胆怯却不争气地咽了咽唾沫低下了头嘀咕道:“出去逛逛遇见了个人……有花儿赛歌会一时心痒对练歌了……”老天自己到底在东拉西扯些什么呀艾薇气恼地咬住唇。

胤禛听得胸口越加窒闷她说出去一会透透气一去就是半天摸了黑才回来。她难道不知道草原人虽纯朴可随时会有各种野兽出没更何况他知道她总有点躲着他这更叫他心焦。他早出去转过几圈寻她闹腾到最后居然是她一时兴起跟人练歌去了他能不气吗?他的修养还没好到真能如佛入定!

胤禛喉结蠕了蠕硬是压下取了帕巾上前拭去她满额满颈的湿汗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柔软而红润的面颊火焰才一点点消退控制着语调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还跑得那么急草原早晚温差大这一身汗不擦干凉了又该得病了。”替她擦好后又取过自己的夹背心不由分说地帮她穿上。

“我不冷……”她别别扭扭。

“穿着。”他不容拒绝。

背心上有着他的气息好象他温暖的拥住她般艾薇不自在地撇开脸去小手指缠着衣带绕啊绕把

个指尖勒得青紫。

“琬”他低低唤她一声声音饱含情意便如细网般对着她密密罩来。

“嗯?”她应了声他却停下不语。艾薇转过脸望着他她深深爱着的男人一有烦心事从来不肯说出来总是一个人闷头喝酒好象总也喝不醉般;起火来喜欢乱摔东西暴跳如雷好象天都要炸了似;生起闷气来却又能几天几夜不与人说话冰冷如铁;做起事情从不要命好象没了他什么事都办不成……最糟糕的在他心里也许永远是天下黎民比什么都重要。他有什么好?样样都是让她讨厌的坏习惯!可是啊可是哪怕他一句话都不用说只要静静地看着她那深瞳似有异辉像两潭黑漩涡能将人往里卷进她刻意筑起的墙便叫他轰然攻陷让她失去反抗的力量。

艾薇咬了咬唇黑眼珠乌溜溜转转忽就笑了这一笑便叫胤禛所有想问的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张臂拥住了她那样温暖那样宽阔的怀抱她无法拒绝亦割舍不下。他落拓清癯的脸投在她瞳孔深深处情丝萦绕心思百转千回竟埋在他胸前抽泣起来。

“唉……好好的怎么又哭了?”胤禛深深叹息抚着她的秀嗅着她的清香在她耳畔低语“你扔下我独自跑去和人家唱歌快活该哭的是我才对吧?”语调故意可怜兮兮。

艾薇一愣边泣边抡起粉拳锤打他胸。“都是你不好……”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所以你一定不能放过我罚我留在你身边一辈子让你出气这样坏的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胤禛抵着她的额咬牙切齿道。

“无赖。”艾薇顾不上再抹眼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无赖也要吃东西我肚子饿了。”胤禛朗朗一笑牵过她的手走去桌边坐下唤人送入饭菜。

灯烛轻燃静夜中火焰爆出几声响金色的星火淬过幽幽灰蓝。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说康巴藏语了?”胤禛凑过身子看着在纸上涂写的艾薇道。

艾薇歪了下头似想什么事般也不理他。

“哎你这句:太阳月亮星星是什么?标音标错了。”胤禛一挑眉道双唇不为她察觉地轻轻吻过她秀。

闻言艾薇眉心轻摺“啊?第一句就不对了?那你帮我改一下。”她乖乖递过毛笔。

胤禛提笔刷刷写下:“ngaskhyodb1o-1avbabgi!”

艾薇一见脸颊飞红他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写的是“你落在我的心坎上了。”偏偏他神情还正经八百的要命。

胤禛紧盯着纸瞧怱醒悟过来般眉峰皱摺急道:“宛琬你不会是想留在这里做歌者吧?”

“是这里太美人太纯朴我不走了。”她答得干脆。

胤禛额头青筋抽暴心烦意乱死瞪住她脱口道:“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准留!”蓦地瞧见明亮的灯火下她清容染嫣似笑非笑才知她使坏他闷哼一声长腿一伸手臂一勾将她揽进怀中对着唇狠狠咬下。“呜呜”她拍打着他唇忽又被他温柔的含住所有的话吞吐不出心湖波澜四起。

久久胤禛停了下来可目光仍直勾勾地锁住她不曾转移。

艾薇清颜透红俏眸一瞪将纸笺扔了过来“都是你不好人家辛辛苦苦写了半天你在上面乱涂乱写什么呀?我不管我先去睡了你帮我重新誊抄一遍要真有错的地方顺便也改了吧噢再帮我音标一下。”吩咐得理直气壮。

胤禛浓黑的剑眉微挑拣过纸捻起狼毫饱蘸墨汁笔走龙蛇的认真誊写起来嘴角微微勾着露有笑意身子让她搞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罢了罢了谁叫他钟情于她认命了投降了。

帐外原野中的风呼啸而过声音更疾。

胤禛搁下笔回一瞧呆愣好几秒原来她的睡相还能如此“惊世骇俗”只见她如大字仰睡一手抱着枕。不知她钻去了哪衣上到处是泥污脏兮兮的偏还松散着裸露出大半截皮肤叫他浑身起热胤禛吸气调整气息他本还想让人打些热水叫她洗漱一下这下见着她已睡得香甜又舍不得喊醒他扯出被她压在腿下的棉被帮她盖上。

“唔……”艾薇无意识地一挥手敲到胤禛额头力大无比他痛呼她大小姐浑然不知搂住棉被翻身继续睡。

胤禛望着她酣睡的模样心都融了索性坐下细细瞧目光一笔一划的描过她弯弯的眉线秀挺的俏鼻嫣红的软唇。他微微一笑他不怕她动摇往后他有的是时间同她磨耗要论耐心和毅力胤禛可还从来没输过。

“好好睡吧。”胤禛轻轻低语倾身在她秀额上印了一吻。

这一日草原风光无限好从日初直至日落四面八方的人儿骑着马儿赶着牛车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各处燃烧的篝火出“咇剥”声响琴声悠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在一堆堆篝火旁有烤熏肉的有做抓饭的有弹琴奏乐有喝着青稞酒仰天长笑的幕天席地歌声四起处处欢笑。

最大最亮的一堆篝火前一身着蓝色藏袍的康巴男子放声高歌一把横撇长刀系着英雄结挂于腰间粗犷英武倍显彪悍歌声仿随风而去荡气回肠余音绕梁周围的人们都震住了待他唱完缓过神来轰然一阵喧哗众人拼命击着鼓叫喧着他身旁的女子起身同唱。

那蓝色藏袍男子胡髭虽乱七八糟却有着双漂亮而且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弯着腰对那女子眨一眨眼猛然拉起了她。艾薇抿唇一笑亦拉起了身旁男孩她身着氆氇袍乌结成无数根细密的小辫披洒于肩额前齐眉流海佩挂着枚独角黄琥珀中嵌着粒红珊瑚夕晖斜铺将她周身镀上淡淡的金红颜色衬得她容颜愈加清丽娇妍美不胜收。

口哨声飞掌声响起三人相视一笑歌声悠扬。

“阿瓦哎那啥子阿读咕噜有为噢沉默了古那土读怎么咕噜有为噢沉默了古”

胤禛双眉起褶黑眼瞳里两簇恼怒的火焰跳跃着。

歌声才停人群如了疯般的欢呼着尖叫着欢腾着热闹得似要把整个草原都炸开了般。牛角二胡弦调忽欢快热烈起来男女分别列对涌向中心空地时而撒开翻腾犹如雄鹰无拘无束翱翔蓝天;时而快腾挪又如群马奔腾豪放不羁。艾薇手提着裙裾跟随着桑节多噶的节拍前后舞动辫飞扬全身上下都迸射着快乐的流光溢彩仿佛她天生就是草原儿女般自如。

时不时有小伙子舞近艾薇身边送上礼物有草编的虫鸟有牛角的风铃有抽线木偶不管是什么她都眼角弯弯笑颜绽放得真心愉悦黑眸晶亮得如同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好似那些东西是多么值钱的宝贝似。

无人注意到远处胤禛眉心早皱成深深川纹若不是怕扫了她兴他早冲去将她拖回突地他双眼喷火低低咒骂:“该死。”只见桑节多噶边舞边从身后如魔术般变出朵鲜艳的红花身子前倾绕在她身边轻吟浅唱艾薇望着他毫不吝色的笑容灿烂。

虽然胤禛隔得远听不清那男人在唱什么但他就是知道那副呢喃的神情一定是唱着情歌心如提到喉咙口般紧缩紧缩再紧缩不自觉额际已冒出青筋。

月光照在她毫无遮掩的赤足上蜜般的肌肤泛着柔光似能掐出水来。

忍再忍就不是男人了!胤禛怒不可遏做出冲动行为火冲去恰听见他对她说:“你比月亮还美。”迎面一拳挥上将桑节多噶击倒在地大声宣布:“她是我的女人!”

桑节多噶猝不提防待要起身与来犯者狠斗见到艾薇目不转睛看着来者浑身闪亮心下顿明眼中掠过丝遗憾随即一跃而起轻轻握拳击上胤禛肩头仰天朗朗长笑。

“如此好的女子请你必要好好待她。”

胤禛冷哼一声二话不说铁青着脸拉住艾薇扭头便要离去。艾薇无奈地摇头正欲启步忽觉袍袖被人扯住垂望去扯住她的小人儿伸出只小手捧着雕花银盒上面镶嵌有玛瑙、松石。

艾薇一怔弯下身正要与拉布桑布解释她不能拿他如此贵重物品桑节多噶如明她心意般亦蹲下身子。“这嘎乌里装的是尊佛像戴着可护身他阿妈出事时偏巧忘带了它。它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你不要推辞。”

“玛吉阿米玛吉阿米”拉布桑布伸手抱住艾薇紧紧揪着她衣领学着大人模样说着豪言壮语祝福送别的话倔强地抬抬头浑不在意的样子却忘了掩饰眼中的湿润和哽咽地声音。他一低眉碰上艾薇那双全都明了饱含难舍的秀致黑眸瞬间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兵“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艾薇鼻子酸楚笑中泛着热泪紧紧抱住拉布桑布吻过他额头、双颊附在他耳边轻轻低语只见拉布桑布泪花中绽出笑容灿出一口白牙两人依依惜别。

草原上的日月星辰皆明媚硕大日间炽烈艳丽的缤纷色彩悄然褪去。繁星点点青草茵茵今夜月色极美玉盘温润圆满洒落溶溶月光可惜绿斜坡上两人却都无心观赏。

艾薇看看扭头坐在一旁拼命拔着青草仿佛泻愤似的胤禛浑身酒气浓浓。她一咬唇嘴边跟着逸出声叹息:“胤禛你……生气拉?你不要小心眼我和桑节多噶……”

不待她说完下半句胤禛火爆截断。“是我心眼小我生气了。”

艾薇小小檀口微张怔怔望住他。

“桑节多噶桑节多噶你叫得还真亲热只才几日工夫就同他又唱又跳的混得很熟啊!”他峻颜逼近眼睛直直瞪住她。

“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桑节多噶是他的名字我不叫他这个能叫他什么?”

胤禛自知理亏却不承认另起一头道:“还让他叫你玛吉阿米你是叫这个名字吗?又抱又亲的。”

“你……”她看着胤禛已无话可说长相斯文清雅得如个秀士哼不过是表象实是性子暴躁半响一拳捶向他“你就是小心眼你为什么不相信人家呢?”她清亮的双眸睨着他神情无辜。

“那我从前叫你不要想得太多只要相信我便好你为何总是不听?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许是心里压抑得太久许是醉意晕昏胤禛不觉竟脱口而出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戒急戒躁但当看见她望着别家小孩子闪亮的眸光如刺扎心。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炬的双目深处隐忍着一股怒焰狂涛紧握的拳头猛然击地“咚”的一声土泥飞溅。

“你什么疯?”艾薇叫着突又梗住话语因为他又继续在那破坏无辜的草坡。

她胸口一痛捉下他的手大喊出声:“因为你选了牛选了牛!”

胤禛听傻了被动的由她握住手胸口上下起伏着不动亦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她陷入久远久远的回忆中。

草地中的砂粒擦破了手背上的皮指关节处淤红血丝艾薇小心翼翼地吹去他手背粘上的灰土。

胤禛的手让她软软的柔荑捧着完全感觉不出痛……下意识的他缩紧手掌。

“不要动!”她凶了他一句垂用牙猛力撕下棉条缠裹上他手。他如缓过神般咬咬牙声音从牙缝中艰涩迸出。“就因为我选了牛你就不相信我了?你那些希奇古怪的问题我以后再也不回答了。”

她那双眼睛如有深意般地凝视着他胤禛忽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紧浑身一震脑海里的记忆鲜明乍现瞳孔骤然紧缩一把抓住她袖口嘶哑的问出:“那牛代表的是天下对不对?在你心中早就认定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认定了我必是放不下一切?必是会舍了你的对不对?”

艾薇一言不地看着他双眸漆黑盛满了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千言万语。学习爱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尤其她爱的这个男人她得不到完整的他亦无法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在她心里他比一切都重要但在他心里黎民天下道德仁义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的心如果装了最爱重的东西那其他的一切就都会轻如尘埃了。这一切她明明都知道可她有多笨受了那样多的伤害偏偏还是放不下艾薇微微仰似有掖体欲滑黑夜将她颈脖衬得分外幽雅。人的一辈子啊一辈子有多长有多难

月色映在她眼底一片寂寥。

胤禛死死盯住她突地惨笑一声他许她一世圆满可伤她最深的却正是他自己。她早将他内心看得清清楚楚他却还在那自以为是着他亲手撕出的裂纹任天下能工巧匠都再不能将它织补填平。他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脸色苍白得厉害终一把掩了面那泪水却渗过指缝蜿蜒而下。

艾薇轻抚着胤禛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眼前的男子虽然已过不惑但哭泣起来依旧是个孩子。

许久胤禛缓缓抬起头艾薇想抚去他的悲哀手却颤抖着无法伸出掌心间传来一阵温暖才现胤禛已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宛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痛恨自己的一天我们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她然而她就像一根钉敲进了我的心里血肉纠缠让人内外都鲜血淋漓。我知道那是老天爷在报复我报复我的自以为是所以要我亲手去让自己最爱的人受到那样的创痛!琬对不起对不起”他声音复哽咽起来这世上谁会对他心痛神伤?谁会为他费心思量?谁会于他永远宽容体恤?谁会因他牺牲无怨无悔?能得到一个琴瑟和谐的红颜知己不在意权势荣辱不在乎年华老去牵手相握相扶终老方才能算得上是此生无憾吧?他可再负尽天下人却独独不能再负她。“天下算什么?它怎能比得上一个知你懂你疼你惜你怜你爱你的人?琬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惟一的幸运在香雪海上的那几日是我生平最快活的时光没有了一切的纷扰天地间象只剩下我们两个。琬这话我只再说一次你一定一定要记在心底这一世你都逃不了了没有了你我还有何幸福可言?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天地为证。”

“胤禛……”她轻唤一声再不能言语泪水涌满眼眶扑簌而下她却浑然不觉他伸出手轻轻抹去又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

艾薇深吸一口这夜色这天地源头的夜淌过三百年的岁月漫长过几世人生。她知道心中那道恒久、刻骨的伤痕任岁月如何流逝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泛起刺心的痛。可那些曾经的苦痛将她心镜磨得澄明透亮每当她孤苦绝望时虚幻中总有个声音辗转低沉细细碎碎地唤着她的名字原谅别人亦放开自己为活着的人而活着是一种宽容是一种豁达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聪明。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四周静谧不知名的虫儿唧唧轻叫月色娟娟洒在绒草上一闪一烁好似自有生命。

“和我说说她吧。”声音沉静低哑他不想再逃避。

“我第一次抱她时想自己给她喂奶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忻圆努力了半天也没吃上一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她的脸蛋让小手给抓破了起了小道道鼻子上也一点点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她。她四岁就能背出三字经比我厉害多了大概象你。我常常会让她将一军有次我对她说:‘忻圆你看融四岁能让梨而你呢?’她满不在乎地说:‘拿去吧你们统统拿去吃掉好了反正我又不要吃梨。’我气不过就又说:‘香九龄能温席就是说这个小孩子孝敬父母晚上天冷时会先替额娘把床榻睡暖和了算了你现在还小等到九岁时再替额娘温席吧。’她听了不吭声。到了晚上忻圆忽然说:‘额娘我睡觉去了。’一个人就跑进房间脱了衣服爬上床睡觉。我正纳罕今天她怎么会那么乖?等我终于收拾停当上床睡觉才过一会她便屏不住问:‘额娘你觉得榻上暖和吗?舒服吗?’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跑来温席了。那可是七月的大暑天胤禛你说她怎么能那样贴心可人?”

胤禛听得着了迷她眼中闪着光芒有痛楚有悲伤有欣然更多慈爱她柔声说着远远琴声幽幽欢声笑语依稀可闻。

夜风掠过吹得艾薇细辫上垂荡的珠翠相互撞击在这仲夏之夜平添柔媚风情胤禛瞧着心口一窒彷佛着了魔控制不住自己头已经俯了下去轻吐一句:“阿却拉嘎!”慢慢地、缓缓地吻上那怜人又动人的两片红唇。

两人紧紧拥抱住对方在虫鸣星烁中在彼此温柔目光的濡浸之下……

风过山坡卷起花香艾薇嘴唇犹在微微颤抖蜜颊酡红眸光烟霏漫漫真的能这样幸福吗?明眸眨动含在眼眶中的珠泪就流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琬?”胤禛有些慌乱的吻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滴。

“我也不知道……”艾薇的额抵着他的肩胛鼻尖尽是他的气息哽咽道:“只是忍不住就想哭……”耳畔响着他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与自己节拍吻合仿佛所有的困扰一下都离得很远很远远得这刻无力再去想起。

“傻瓜。”胤禛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夜风引得身上微凉彼此相拥的体温反而更清晰世间再凉至少还有彼此的手是暖的执手相握不再言语身心每一分每一寸都要记住此时的触感将它铭刻入骨。

备注1:玛吉阿米藏语“玛吉”为圣洁、纯真之意;“阿米”是阿妈的介词形式在藏族人的审美理念中母亲是美丽的化身。

备注2:康巴方言——阿却拉嘎!(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