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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夜宿惊魂(下)

雨声淅淅沥沥小了些,夜色仍然浓得似漆。

铁骑大营虽然傍河扎营,却在地势较高的河岸,不怕被水淹,中军大帐周围的积水不多,新入大营的血刺卫众星拱月般搭起营帐,与临时抽调的铁弓骑亲卫混居在一起。

环绕中军大帐,一顶亲卫营帐里。

营帐中间的火塘跳着温暖的火苗,让人在寒风苦雨的秋夜想早早入眠。

估摸着值卫的铁弓骑回来也有个烤火落脚的地儿,离火塘两步半的地方,虞侯狄虎头在地上铺了一块防潮的迷彩油布,丢上狍皮睡袋,脱去身上的皮甲,钻了进去,睡袋连着的枕包里,仔细插了把血刺。

几个铁弓骑掀帘进来,见火塘周围没被血刺卫霸占,不由一愣,这在铁骑军中也不多见,何况还有狄虞侯在帐中,那是后备的将校,没准那天就成了自己的上官。

“狄虞侯,天冷地潮,你还是靠近火塘一些。”铁弓骑雷队正凑过来讨好。

“狼牙骑的臭规矩,值卫巡逻的兄弟夜里辛苦,将火塘周围留出来,让他们暖和暖和。”反正睡不着,狄虎头一骨碌坐了起来,从睡袋钻出,晃着一颗大头挤进了铁弓骑中间。

“啧啧,山海的玩意儿就是好用,迷彩油布,狍皮睡袋,我们旅帅才有。”雷队正这是出自真心的羡慕。

思想工作无孔不入,狄虎头坏坏笑道:“跟着李游骑,哥几个等着乐吧,明年我们就出塞击胡,抢异族小老婆去,全要处女。”

说起这些荤段子,很快就拉近了几人之间距离,还未睡着的血刺卫爬了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呢。

一个年龄大些的铁骑砸巴着嘴:“契丹少女俺老黄又不是没搞过,带劲是带劲,可是不爱洗澡,带着一股骚味儿。”

“老黄,这你就不懂了,娶回家,要她每天洗三次,敷上香粉,抹了胭脂,任你糟蹋个够。”狄虎头平日没少听李贤齐吹嘘这些,说出来挺顺溜的。

炭火映着老黄淫邪的脸,他低头嘿嘿笑着,心里盘算跟着李游骑,出塞击胡攒些军功,多抢几个异族少女,管它妈的是回鹘,还是契丹山奚,都抢!

“看老黄乐得,到时你身子骨受得了吗?胡姬貌美,大伙都知道,将来李游骑带着我们沿着丝绸之路抢过去,九姓杂胡,黑衣大食……那边的少女眼神清澈深邃,**如同一对白兔乱跳,转胡旋的腰肢纤细,穿着薄纱衣跳起天魔舞,你们知道最后一个动作是什么?”

不管是铁弓骑,还是狼牙骑都流着哈喇子,满心热切地望着狄虎头,要听下文。

“时候不早,睡了,睡了。”狄虎头学卖起了关子,打着哈欠。

故意绷着脸装正经的雷队正一把拉住狄虎头,喉结一动,吞了一团大大的口水下去,“兄弟,你今儿晚上不说出来,大伙儿都没法睡觉。”

“就是,兄弟,少卖关子,要不然哥几个都攒了军功,将异族少女紧着你先挑。”铁弓骑老黄嚷道。

“你说这个不是画饼充饥吗?李游骑说了,我们这一辈赶上了好日子,遇上了一个好皇帝,即位之初,就诏令放出宫中伎人和女乐,自己省吃俭用,停废了五坊的鹞鹰玩物和游猎之事,李游骑说,兄弟们多攒些军功,他奏请皇帝,将几千宫女许配山海将士为妻,幽燕汉儿,还是以汉女为正妻。”狄虎头跟在李贤齐身边,耳提面命,见识自然不俗。

“他奶奶的,真是一个好皇帝,自己不爱女色,把宫女都让了出来,还有李游骑,还操心我们传宗接代的大事!”雷队正感叹道。

老黄还挂念那头,不依不饶求道:“狄虞侯,狄哥儿,那天魔舞最后一个动作是什么?”

支起前臂,狄虎头全身绷紧似铁,练起了狼牙骑流行的绷体功,据说练了可增加性能力。“我都是听李游骑说的,他说到这儿就打住了,要不然你去问他?”

给老黄支了个损招,狄虎头晃了晃自己那颗大头,“李游骑要我们好好练就一身带兵打仗的本事,将来横扫西域,驱走吐蕃回鹘,重新恢复安西四镇,大*威赫赫,那些异族不争先恐后屁颠屁颠地送上族中最美的少女,给我们跳天魔舞,赶紧练会儿绷体功吧,不然将来小老婆多了,身子骨能受得住?”

一时间营帐中鸦雀无声,只有低沉的呼吸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全体都练起了绷体功,暗地里较着劲,看谁熬得久。

睡了一会,李贤齐心中装着事,开始筹措谋划起来,整军经武,首先得对哪个邻居下手,用什么手段?大帐外响起了一阵踩着泥水错落的脚步声。

莫不是有事发生,李贤齐高声喝问:“张校尉,有事吗?”

一掀门帘,张简风进来禀道:“来远传来书信,要你亲启。”

书信递了上来,还粘着鸿毛,张简风并未退下,蹲下来拨弄着火塘里的炭火,心里嘀咕,眼下大帐中只有我们两人,行险一搏,杀了狼牙骑主帅,刚整编的铁弓骑必乱,凭我父的威信,振臂一呼,来远、山海不是尽收囊中吗?

上午喝酒的时候,狼牙骑说起李贤齐射雁射雕,林中猎熊的事,李贤齐的弓马战阵上已见识过了,这近战搏杀想必也不是吹嘘的,反正我是值卫校尉,想个稳妥的法子,待他睡熟了后装着进来加炭……张简风禀了一声,躬身退出。

李贤齐未注意到他的恭敬知礼,信是青若来的,字娟秀多姿,如美女簪花,先是讲了些城中的军务,后来就是你侬我侬的儿女情话,要燕哥儿今夜无眠,心里念着青若,相思一夜。

坚强绝美的青若也有了悔教夫婿觅封侯的相思闲愁,炭火微弱,烛光明明,帐外是无边无际的夜色。

这份爱恋在寒雨的夜里寄来,如跨越前世今生千年的时空,李贤齐微微有些走神,雨中庭院那个模糊的身影儿,婉约得像一首宋词……

敲更的梆子报了三更,几个黑影从东边爬进了铁骑大营,摸进一顶营帐,显然对道路营帐熟悉得紧,挟持出铁骑队正,那铁骑见是昔日的上官,极其配合,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下半夜的口令,中军大帐的布置说了一遍。

“好兄弟,你私下召集一些铁骑应变,我们这就摸出营去,将军情禀告张定远。拂晓前你听见喊杀声,就起事响应,杀进中军大帐,取了李贤齐的性命,一举逆转战局,你是有功之臣,哥哥担保你个校尉之职。”那几个黑影又将细节反复捣鼓了几遍,这才抽身离去,躲过了两路巡逻,蹑手蹑脚摸出营,铁骑大营竟然没有发现。

三更天一过,雨渐渐停了,夜里还是寒意逼人,张简风怀揣利刃,挺胸收腹走到中军大帐。

“原来是雷队正,老黄,夜里冷,我这儿白日留了半袋山海酿,你们喝两口,暖暖身子。”张简风温和笑道。

老黄手一伸,正要接过,瞥见雷队正石雕般站在门边,一动不动,摇了摇手,“出来时,狄虞侯的酒灌了几口,身子骨暖和,这酒张校尉自用吧,我们在值卫。”

“你看才半日,贪酒好色的老黄就变了个人,尽忠职守,以后有的是前程。”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张简风右手正要掀开门帘。

手臂一伸,雷队正将他拦了下来,“李游骑正在打坐练气,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对,我是值卫校尉,进去给李游骑添几块炭就出来。”张简风反应挺快,还故意缩了缩身子,雨夜的秋风真冷。

手一直未放下,雷队正脸上陪着笑,“张校尉,刚才血刺卫要来接管值卫的事,被兄弟们争过来了,我拍着胸膛向杨校尉保证,李游骑练功打坐的时候,连只蚊子都不放进去,何况是你,张定远的公子。”

“我还是李游骑的表兄呢,从小一块玩大的,听你这么一说,我还非进去不可,逐北军副使张允皋,左营指挥使张简至也在山海任职。快让开,惹火了老子,我这校尉还治不了你队正?”张简风沉声喝道。

老黄将雷队正拖开,陪着笑对张简风道:“张校尉请进。”

心里有事,张简风也未与雷队正纠缠,一掀门帘进去了。

老黄在帐外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你想升官想得迷了心窍,他们争权夺利,你也拿来说事,瞧着吧,整编以后,张氏将门还是山海军中最大的势力。”

中军大帐中没有点燃蜡烛,只有火塘微红的光,帐中事物隐隐约约,一眼也瞧不清李贤齐的位置。

蹲下身子,张简风右手探入怀中,双目炯炯,如只藏在夜色里的豹子,发现猎物就要猛扑上去。

借着微弱的光线,瞧得清楚,李贤齐正打坐练气,毫不设防,太玄真气张简风自然熟悉,心头大喜,猫着腰往跟前凑,拔出一把猎刀,火烧过褪了色,没有一丝儿反光,想来也是可悲,这还是山海的军品。

紧握着猎刀,张简风脑海中闪过记忆片段,少年时与李贤齐一块游猎玩闹……牙关紧咬,顾不得这许多了,手微微颤抖,一刀狠狠地朝李贤齐左胸戳过去……

铁骑大营东边寨门,十来个黑影摸进大营,伏在暗影里,耐心等一队巡逻过去,才靠近寨门,捂嘴抹脖子,手脚利落,干掉几个铁骑守卫,移开拒马。

百来名燕州铁骑人衔枚,马裹蹄,从夜色里如幽灵般浮现出来。

定远将军张允伸一马当先,率铁骑直冲中军大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擒住了李贤齐,就逆转了大局。

在驿道上遇见冒雨押送回来的张允平叔侄二人,先是大喜过望,李贤齐果真没有赶尽杀绝,待为首的张直方率狼牙骑离去后,张允伸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张允平往日粗壮的身子瘦了一圈,病恹恹的,眼神中射出狠毒,咬牙切齿将李贤齐把他打成废人的事讲了出来。

听完后,张允伸高大的身躯受不得那冷风冷雨中,哆嗦了一下,李贤齐的阴狠让人惧怕,他现在性子偏激,对张氏将门有了成见,早晚会下手的,可叹允皋还一门心思辅佐他。

看他的行事手段,恐怕连他的父亲李俨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如此少年枭雄,得趁他羽翼未丰时除了他!定远将军张允伸拔出横刀,猛踢了一脚马腹,悄无声息地冲进铁骑大营,掩杀过去。

中军大帐中。

张简至持刀猛戳过去,盘坐的李贤齐忽地动了,出手如电,右手叼住他的手腕,身子不可思议地一扭,左臂曲肘,朝张简风持刀的手臂撞了过去。

“咔嚓”一声,张简风的手臂被折了,一股剧痛袭来,低低地闷哼一声,胸口又挨了一个窝心脚,往后摇摇晃晃退去。

中军大帐的门帘儿一掀,雷队正和老黄冲了进来。

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张简风捧着折了的手臂疯狂大叫:“助我杀了他,保你们一个富贵前——哎哟!”

手上下了狠劲儿,老黄将张简风那条折了的胳膊也绑了起来,雷队正狠狠一脚,踢在他腿窝子,让他跪下。

“大丈夫行事,成王败寇,李贤齐,你要杀便杀——”张简风口里被塞上破袜,估计是老黄穿烂了一直没洗的。

中军大帐中,火塘中的炭火被老黄拨弄得火光摇曳,映在李贤齐沉默的脸上,光影变幻,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雷队正本想问问西域少女跳天魔舞最后一个动作,还是忍住了。

李贤齐忽然脸色一变,伏在地上,顷刻跃起,一不留神撞倒了帅案,奔向兵器架,伸手取了根狼牙枪……

离中军大帐只有五十来步,张允伸马速减缓,没入铁骑中,身边的铁骑继续不吭气,咬牙往前冲。

冒刃陷坚的事,还是交给手下的儿郎,李贤齐可是有九雁猎熊的名头。

“咚!”“咚!”“咚!”连续几声闷响,夜袭中军大帐的燕州铁骑前面的人仰马翻,重重地摔在泥水中,后面的收马不及,直直地撞了上来。

绊马索!心猛地一沉,张允伸勒马扯缰,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四周火光熊熊,喊杀声一片,

“护着张定远冲出去。”一个燕州铁骑队正吐掉嘴里的木棍儿,扬声暴喝。

四面围上来的喊杀声如雷震耳:“降者不杀!”假装内应那个铁弓骑队正,一咬牙,猛地扣下悬牙,弩矢朝高呼冲营的队正射去,贯脑而出。

昔日的袍泽,今朝的仇敌,铁弓骑队正恨声大起:“兄弟们,他们摸营一个活口没留!”

一排弩矢迅疾朝掉头冲营的燕州铁骑射去,骤如暴雨的箭矢,能留下几条性命?

身上中了一箭,被甲衣丝绸挡住,定远将军张允伸暴喝:“我们愿降!”将手中弓刀扔出军阵。

中军大帐门帘儿高掀,值卫的雷队正粗鲁浑厚的声音吼了一嗓子:“张允伸押到!”

五花大绑,张允伸剑眉须髯的脸被表忠心的铁弓骑军校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在帐外抬头,几枝儿臂粗的巨烛熊熊燃烧,顶盔贯甲的虎贲军校分列左右,甲光在烛火下闪闪发亮,扭头回望的脸色如铁,陌生得似乎谁也不认识昔日的铁骑主帅,定远将军张允伸。

五花大绑被捆了个结实,张简风嘴里堵着又臭又脏的破袜,心中此刻只有惧怕,他自个儿死不要紧,可是父亲冲杀进来,中计被擒,会是怎样的一个死法?“呜,呜,呜!”张简风挣扎着要说话。

虎帐深深,少年游骑将军危坐在平头帅案后,容色柔和,微笑着道:“李贤齐究竟哪一辈子得罪了你们张家,日夜操劳着供应燕州铁骑粮草军需,却换来三番四次地要杀我,还拉着这么多兄弟垫背?来人,揭开他嘴里的破布袜,让他喘口气。”

张允伸被推进大营,被左右军校踢在腿窝子里,“扑通”一声跪下。他沉默不语,脖子仍然梗着。

“求一死极是容易,活着的人就难,父亲看着儿子年轻的生命凋谢,儿子眼瞅着父亲被凌迟处死,生不如死的滋味被慢慢品尝——”李贤齐脸色仍然那么柔和,仿佛在说园艺插花的事儿。

张允伸剑眉一挑,嘿嘿冷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张允平被你打成废人,我就留了后手,我们父子死不打紧,还要你父李俨陪葬。”

“我父李俨舍生取义,死得其所!唉,日后血刺的手段谁也保不住会不会对张家的妇孺下手!”李贤齐低头,幽幽地叹了一声。

什么?惊恐如潮水般向张允伸心头涌来,我们父子死就死了,会不连累族中的妇孺,还有张允伸,张简至……

跪在一旁,张简风代父求死的话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燕州铁骑冲营的时候。

天边有了一抹儿血红的亮色,来远城北,堑壕被填了的那一段,城头上一排箭垛,悄无声息地被十几个套马索套住,十来个黑影咬着弯刀腾身而起,常年穿山过林,攀崖登壁练出来的身手异常灵活敏捷,噌,噌,噌,蹬上了城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