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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医者不能自医

这些天来,七月都不想见人,只有铃儿送吃食进来,她每次也只是侧身等她放下食盒才转过身来。

“夫人,今天做的是你爱吃的莲子羹,待会记得多吃点。”铃儿依然坚持叫她夫人,七月心里百感交集,想到自 己把她一个人留在药谷里,心里愧疚。

“辛苦你了。”

铃儿却是万分惊喜,这么多天来,这是七月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于是赶忙回应:“没有,没有,夫人哪里的话 啊,幸好夫人平安,你是不知道,公子有多担心夫……”

她倏然打断铃儿的话:“还是,不要叫我夫人了。”

铃儿咽了下口水,倔道:“叫习惯夫人了,铃儿改不了口了。”于是摆好碗筷,沉默地出去了。

七月不发一言地拉起锦被盖住自己的头,但是即使是在黑暗里,父皇母后的幽灵依然盘桓在她的呼吸之间。 她在被子里努力地瞪大眼睛,不敢睡觉,一放松精神,她就会看到肖子骞的剑穿透了父皇母后的心脏,看到皇弟 死在他的怀里。

是几天没有睡觉了?四天?五天?还是六天?

脑子硬如盘石,无法思考,就有如抽大烟的人一样,只剩下呼吸。

她不敢出门,也怕他们看到自己现在好像鬼一样的模样,身为医者却不能自医,真是个笑话。

师父,君上,你们在哪里呢?睡意又袭,但是尖利的呼喊声又突然在她耳边炸开,她被这些恐怖凄凉的声音折磨 着,分不清昼夜了。

真的,好想结束这一切。

她握紧手中的匕首。锦被却突然被人掀开,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她下意识用手遮住阳光,肖子骞心痛无比地看 到憔悴蜷缩在床上的七月。

手上还包扎着绷带,那个蛊术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青丝凌乱地铺撒在床榻上,整个人瘦了何止几圈,脸色惨白毫 无血色。

肖子骞握着拳头,骨节咯吱作响。

七月嘤嘤地抱住被子,嘴里失神喃喃:“不要看!不要看……”

她现在连照镜子都不敢了,整个人憔悴不堪,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夫人在死之前不愿见汉武帝一面了,因为女子 总是想在他的心上留下自己最美的笑靥。

“起来,就算你丑得跟铃儿一样我也要你。”肖子骞气恼她为面容就这般躲着自己。

可爱又无辜的铃儿在旁边默默地捶墙。

我有这么难看吗?

大大的木桶里,水汽氤氲,玫瑰色的花瓣漂在水面上,肖子骞裸着上身面对着七月,她翠色的衣裳泡在水里,微 微飘荡,隐约可见莹白的肌肤。

她神识恍惚,感觉到他的手温柔地褪下她的衣裳,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即使是在重伤之下, 她也感觉到让人战栗的紧张。霍地,她还是羞惧交加地按住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肖……”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心跳加快,脸红得犹如抹了最艳的胭脂一般,惨白的脸色也没有那么灰暗了。

“相信我。”他笃定的声音是最好的安抚,让她不由得想去信赖。“而且,娘子的身体相公还看不得吗? ”他嘿 嘿一笑。

七月被他这么一说气得哭笑不得,刚才紧张的情绪顿时散去不少。

“曦儿。”倏然,七月觉得脖子一冷,僵硬地绷紧了身体。

她不敢睁开眼睛。母后苍白的笑容倒影在水面上。

“曦儿。”父皇和皇弟的音容笑貌也相继出现,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母后的手温柔地环过自己的颈项,皇弟的呼吸 铺撒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些幻觉己经越来越逼真了。

肖子骞觉察了她的异样,她全身都在战栗,紧紧闭着眼睛,脸色酡红。

肖子骞蹙眉,萧钰说过她中了蛊术之后会出现幻觉,她宄竟看到了什么?

她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胸前,那是父皇的鲜血,是肖子骞杀了他,不!不是肖子骞,是 肖子骞的父亲才对。上一代人的债不应该让他来背,和他无关,无关……

七月咬紧牙关。

肖子骞闭上眼睛,轻薄的衣衫犹如羽毛一般滑落在,露出胜雪的肌肤,美丽的身体犹如莹透的玉一般。他托起她 的双手,十指交合,缓缓地催动自己的真气进入她的体内为她驱除蛊毒。

一股气体游走在她的体内,那种幽冷的感觉被这股温暖的气息缓缓包围,然后她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混沌的世界。 她觉得很冷,很迷茫,她看到那些过往的曾经在她周围不断地闪过。

她又似置身事外,只是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知所措。

“跟着我走。”肖子骞的声音在她耳畔边突然想起,就在这一刻,她看到前面散发出光芒。

“相信我。”温柔犹如春风拂面,她看到他站在远方,衣玦翩翩,桃花眼笑得邪魅动人。

风骚。她忍不住弯起唇。

“过来,七月。”她不由得想要去信赖,她安心极了,这是曾几何时的感觉,她快遗忘了。

在她微笑着,想要把手交给他的时候,一声“公子”,就犹如一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万层波澜,本是 极为稳固的一切却在瞬间遭遇了狂风暴雨一般震荡,那些画面纷纷掉落在她的面前,碎成一块一块玻璃。家人死去的 脸支离破碎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身形突然远离她,她伸着手在一片空虚里。

冷香错愕地看着两个人赤身裸体地面对面浸泡在木桶里,她征时脸色绯红。

肖子骞紧紧地皱着眉头,但终宄是被不速之客打乱了驱蛊。

七月的气息己被搅得紊乱,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肖子骞倏然睁开眼睛,一把用衣服挡住她的身体,抱住软下身 体的七月,凌厉的眼光如寒风一般摄着站在原地惊慌失措的冷香:“进来做什么?! ”

他第一次如此厉吼冷香。

门外冷香的侍女玉兰闻声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是一愣,但也意识到这是在运功疗伤中被打断了,引起了反 噬。

七月又再度发起了高烧昏睡不醒,身体忽冷忽热,陈太医素手无策。

冷香见肖子骞烦躁地在屋外走来走去,也只有不住地道歉,肖子骞略颔首,只是语气依旧生硬:“算了,你也是 无心的。”

冷香揪着手帕,莹白的小脸皱着,心里难受。救治七月会耗费公子大量的真气,现在局势如此紧张,她不能让公 子冒险,只能对不起七月了!

次日,七月高烧退了一些,但依然昏迷。木头和铃儿也是颓在门外,等待陈太医叫唤他们。肖子骞始终守在一 旁。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许多天也没有好转。

“公子,李将军的信,该……回复了。”冷香捧着一叠信函,终宄还是张了嘴。

肖子骞头发微乱,下巴上的胡渣多日没有刮,眉宇之间尽是疲惫。

“七月姑娘会醒过来的。”冷香心疼地安慰他。

“是吗?可是为什么还没醒来呢?”陈太医说如果这两三天里没有醒来,就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反噬伤了她的 五脏六腑,加上之前的鞭伤未痊愈,她的身体早就超负了。

肖子骞接过冷香的手中的信,又凝望了一会安静睡着的七月,探了一下她的体温,还是不放心她。

冷香轻声道:“我会在这里看着她的,一有什么情况,我会马上告诉公子的。请公子放心,公事耽误不得了。”

肖子骞踟蹰一会,只得道:“那就麻烦你了。”这才捏着信件走了出去。

冷香望着床上的七月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晃神一笑,嗫嚅:“如果你醒不来,他会怎么样呢?”

枝头蝉鸣声断断续续,夜凉如水。

肖子骞回复了堆积多日的信件后,又回来守着她,握着她的手,己经疲累了几天的他不知不觉就靠在床头阖上了 眼睛。朦胧睡意之间他感觉到七月的手在他的掌心内动了动,睁开眼睛,惊喜万分地发现七月己经坐了起来。

只是下一瞬,一把匕首贯穿了他的胸膛,七月眼神阴鸷空洞,犹如一个玩偶一样。肖子骞干咳几声,勉力微笑, 依然温柔如初,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把要杀自己的匕首一样。

“要杀我吗?”

她木然地又狠狠地把匕首往前一送,机械地道:“报仇,雪恨。”

风起了,窗动了,凉了夜,还凉了心。

“夫人!”铃儿看到七月赤着脚疯狂般地掠出别苑,她追不上去,只能赶紧回屋查看。

夜阑人静,和那天曦公主和皇弟逃出皇宫一样,她再度逃亡。

天空似感觉到她的悲痛,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她把匕首插到了他的胸膛里,她杀了他,她杀了他 她疯狂地奔跑着,手上的鲜血被雨水一点点冲刷掉,青丝

在空中乱舞着。

她杀了肖子骞!她到底做了什么,那个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头痛得快要裂开一般,但是心更加 痛。她是报仇了对吗,父皇母后不是希望这样的结局吗,小素不是希望这样的结局吗?而自己呢,自己要的是什么? 为什么心痛得快要死掉了?自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啊,不过是一个肖子骞罢了,不过是一个肖子骞,和国恨家仇比, 他……他算什么呢,可是……

对于自己,他又是谁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