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修真小说 > 影子银行 > 五全文阅读

双奎回到南大街,应荣富跳了楼,变做一根吊毛离去。照理说他们的恩怨也就此了断,不会再有什么相争了。但当双奎站在了他昔日造出来的厂房面前时,赵部长看出了端倪。他找来彩云,他说双奎不会善罢甘休,他弄杀了应荣富,还要夺回那些厂房。他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他说他做梦都在想夺回那些厂房。赵部长说着,惊异地看着自己的一撮唾沫飞向彩云的衣袖,而彩云无动于衷。

彩云早就看出来了,双奎回来不是罢不罢休的问题。双奎回到辛店,要是只想夺回厂房就好了。因此她觉得自己比赵部长更了解双奎。更有发言权。此刻她最担心的,并不是双奎去夺厂房。厂房是小事,人是大事。双奎回来复仇,是赚足了钱的,因此他复仇绝不是为钱,要些财产那样简单。双奎回来,针对的是人。而她担心的,也就是人。应荣富死了,下一个会是谁?赵部长找她的时候,她正在想心事,在矛盾。她在想双奎还有没有再夺回她这个人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有些羞愧。但是她是自信的,她想无论如何,双奎复仇决不会把矛头指向她和小八路。他应该知道一切原委,理解这一切。可一想到小八路,她浑身一颤。她觉得自己软弱了,有了小八路,她没那么坚定了。她甚至忽然之间问自己,为什么不带着小八路,干脆离开这里……她在想心事,对赵部长的说法,她露出了一副似是而非,不阴不阳的态度,这让赵部长有了误解。

赵部长把厂房给了成成和她。成成是傻子,夏天到河里洗冷浴,冬天在太阳下盘乸泥。傻子不管事,厂里的事都落在彩云身上。大家都明白,双奎要夺厂房,其实就是夺彩云的权。这是天意。是天意安排了她和双奎之间要有一场残酷的对决。

这样的局面,有一种阴错阳差的味道。这本来是赵部长的事,但赵部长不管了。赵部长要出国了。面对不想面对的事,赵部长就出国。但事情没有因为赵部长出国而停下来。彩云忽然就顶替了赵部长,站在了双奎的对面。剑拔弩张。这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光彩云和双奎的关系,看点就不仅仅止于单调的财产之争了。多年的恩怨,造就了非常围观,加上财产纠葛的纷沓,情感戏里注足了血腥和残酷的诱惑。一出戏,便因此十分引人了。

这个局面难读。而毛大最作贱。毛大是双奎的同学,他长得比双奎高大,当年打群架的时候,他冲得比双奎靠前,身上的伤也比双奎多得多。他一直不服气,为什么双奎会比他会赚钱。对双奎,他有一种天然的蔑视。毛大到处说,他说彩云一心要和双奎重修旧好。但她要胆敢出卖赵部长,出卖这个厂,老子就戳豁她。他说顺了嘴,有一天在饭店喝酒,又开始了。喝到七成的时候,彩云走了过来。彩云把房产证放在他面前,饭店里的人都转过身来看。彩云说,你见识多,厂应当你来管。毛大借了一半酒胆了,他说,我管就我管。彩云把证件往身边一让,说,你姓什么?毛大愣住了。彩云说,你可以管,可你应该先把你的姓弄弄清爽。出来说三道四,不会连你自己姓什么都弄不清爽了吧?毛大有些委屈,他这些言行针对的是双奎,而不是彩云。但这个道理说不清楚。

彩云拍了桌子。但只是众人当她拍了桌子,其实她就是打开了桌上的房产证。砰地一下摔碎的碗,是毛大一时惊慌,举手碰落的。彩云拿起两张纸条,对毛大说,你欠赵家二十万,一个月还不清就拍卖你的房子。彩云说完,收了房产证就走。大家这才看清楚,彩云是带了法院的人一起来的。法院的人递给毛大一张诉状,指点着让毛大签了字。所有人都看着,心都凉了。他们认得那是赵部长的借条,他们都欠赵部长的钱。谁不欠赵部长的?所有人明白过来了,他们小看了彩云。彩云这些年不说话,那些话都憋在肚子里,全变成了心思。这一肚子心思太厉害了。彩云说得出做得出,谁也不清楚她的底细。她会六亲不认。即使是双奎,他遗弃了彩云,让彩云饱受心苦,现在要从彩云手上夺下厂房,就能轻易做到吗?

其实早在应荣富出事前,彩云就知道应荣富要出事。双奎不会放过应荣富。双奎回到南大街的心思,她也清清楚楚。她是做好准备的。准备很充分,都快七年了,小八路都要念书了。但是准备归准备,准备是一回事,真正出手却是另一回事。彩云肚子有心思,她一出场就给了不少人一点诸葛亮的印象。但在双奎面前,她成了猛张飞。忽然就张牙舞爪起来,恨不得马上把双奎吃了。狠是狠,没有人说得出她哪里不狠。但毛大说女人和上过身的男人是无法作对的,她和双奎就那样。她再狠,也是在双奎面前撒娇,她心里想的是和双奎重修旧好。他一直这么想这么说,最后大多数人赞同了他。他们后来都一致认为,要不是她身上这些娇气作怪,那小八路的结局可能不会落得那么惨。

在彩云眼里,双奎的行动是从那些油开始的。那些挨家挨户门前的油,是盛开在人们心里的礼花。双奎做期货,不明就里的人,传言说双奎的钱,现在要用麻袋装了。双奎这几年不但赢了钱,还赢了人。他有了关系,有了当官的朋友。这些朋友是他有了钱认识的,认识了之后又帮他赚钱。于是在应荣富身上,才会发生那种事。每件事似是而非,却有着神秘的韧性,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神通广大,一直在作弄应荣富。终于应荣富不堪折磨,自己跳楼了断。

双奎的战车碾过应荣富之后并没有停下来。期货车轮滚滚,冲到了工厂城下,和彩云在城池内外对恃起来。双奎送油是假象,他要的是人心,借油夺厂。能看到这一点的,只有很少人。但实际上,这只是双奎万里长征第一步。彩云最清楚。双奎夺厂远远不是他的目的。可问题是,他到底要谋谁?彩云虽有准备,但依然心慌。红云和应荣富的死历历在目,她无法不心慌。双奎能叫每种死法不同,而且不动声色,毫无痕迹。

油送进城门,双奎其实就攻进了城。他拿钱,拿出了足以叫人心动的钱来,日日夜夜,在别人家里进进出出,从工厂股东手里,买下了工厂的股权。彩云知道,现在她要打仗了。双奎准备了一系列的仗,一仗接一仗,已经赢下了应荣富这一仗,接着是要把工厂这座城池拿下来,然后再打下面的仗。既然是历史已经选择了她,那她就得站出来。她必须阻击双奎,把双奎挡在城外。她心底深处是隐隐的担心。必须让双奎停下来,他才不可能去做她担心的事。现在她别无选择。

其实光眼下的形势她一点也不担心。虽说双奎买了些股权,但她是大股东。房产证在她手上,还有那么多欠条。那才是主动权。谁不听话就起诉谁。这些法宝,让她稳坐钓鱼船。随便双奎有孙悟空的本事,豁虎跳竖蜻蜓,如何变化,十万八千里,都在她的如来掌心里。要从她手里拿走工厂,还有一条路,就是双奎来找她商量。

恶战之前,她一度寄希望于这条路。晚上她把灯亮到天亮。有时候她还故意在双奎住的酒店门口出现。这引起了毛大的主意。毛大对她悄悄跟踪,还把这事告诉了范军。范军笑笑,范军对毛大说,彩云是不会进双奎房间的。他的回答让毛大很不满,对此他说了一句连自己也感到俗不可耐的话,他呸了一口说范军,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随即他想想不对,范军可是吃到了葡萄的。

彩云没有等来双奎。她没想到,这样的等待带给了她新的仇恨。她越等越恨。最后她想,双奎还有什么面孔来找她呢?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双奎是没有面孔见彩云了。但彩云是知道的,双奎与别人不一样,那是绝对的不一样。双奎要做成一件事,是不会管别人这样想那样想的。他面皮有石臼厚,要是没有这么厚的面皮,他绝对就杀不回南大街。她想好了,现在他要再来找她,她就朝他脸上吐一口痰。这口痰压了她快七年,她要吐出来,肯定是要吐的。只有这口痰这样吐掉了,她才没有白来南大街一回,才没有白忍了这些年。这口痰吐掉了,她就心甘情愿,把厂送给双奎都可以。她忽然想清楚了,厂其实不关她的事,南大街更不关她的事。她等双奎,为的只是一口痰。

彩云穿了翠花鞋,一直在等。等待在一开始,甚至还让彩云有一种三个指头捏田螺,稳笃定定的感觉。但后来就不对头了。双奎在忽视她,他宁可在小股东的房子里进进出出,也不来找她。好像不找她,照样能拿下工厂。油早就送完了,双奎又送糖。送完了糖,甚至送彩电。送不完的东西,别人想啥他送啥。越来越多的股权被他买过去了。她召集大家开会,已经无法开出来了。再后来,连毛大的股权也被买走了。她去找毛大。毛大的老婆拉住她的手,拉得紧紧的,像河落水鬼拉着一根救命稻草。她对彩云说毛大吸毒被抓进去,是双奎帮的忙,把他救出来,送到戒毒所去了。毛大的股权转让协议是在戒毒所签的。她哭着对彩云说这些话,越说越哭,哭到后来一塌糊涂了,恐惧才最后从她沙哑的嘶叫里断断续续流出来,千万,千万不能让毛大也跳楼啊……事情就这样起了变化,就完全不像坐钓鱼台那么稳当了。连毛大也归顺了双奎,这突然而起的风浪,已经把胜败的关系瞬间颠倒了过来。太出乎意料了。孤独顷刻之间袭来,人就瘫软下来,软弱得不堪一击。她觉得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一个人在战斗,而对手不是双奎,而是被双奎收购的整个南大街。南大街投降了双奎。南大街黑压压地向她压来,她就不想打这个仗了。她想自己本来就不要打这个仗,要的只是双奎来找她,让她撒撒娇,对她说这些年难为她了,她甚至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要他说。

还没等到开战,彩云就败下了阵来。一个人的感觉强烈了,已经没有人再关心她的存在。她整夜整夜流泪,先是期望,然后是心里祈求着双奎快点来找她。找她也就是一个面子,其实吐不吐痰都是一个面子,一个台阶。她就要这点面子了,在南大街好有个台阶下。哪怕双奎真不要她了,她也好带了面子,带了小八路离开南大街。这是个彩头。今后每当有人说起她,也不白枉她在南大街过了十几年。

但彩云注定是等不到了。夜深了,她等小八路睡着,心里更加矛盾。她对小八路说,他不会来了。喉咙口忽然就有了松动,那口痰已放下警惕,不要随时准备发射了。彩云整个人一松,这时候忽然就发觉了不对,声音有了变化。双奎下一步会对谁下手,她忽然明白了危险所在。她看着小八路,想着双奎真能知道真相吗?她一直在等上门的机会,但绝不是她上双奎的门,去告诉他小八路的真相。于是一切都因此改变了。注定的改变,可怕的结局。她心里急。急火攻心,嗓子发痛,发出了木壳壳的声响。她想自己离哑巴只有一步之遥了。

双奎不但没有给她面子,完全不把她当回事,而且断了她的后路。她无路可退,无法后撤了。她愤愤不平了。她想即便只剩她一个人,那就是一个人的战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