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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也无风雨也无晴。

用这句诗来形容江春水现在的状态似乎再贴切不过。

在县委办跟班学习的日子既没有想象中的风起云涌、云谲波诡,也至于枯淡乏味,一切似乎都理所当然至极。

一个月之后,随着同事间的越发熟稔,江春水也丢掉了起初的那份微小谨慎,偶尔空闲时还能跟陈瑶、石海这些年龄相仿的同事说笑几句。

唯一让江春水有些忐忑的是,刘文涛对他一以贯之的冷漠态度。

打他到县委办的第一天起,貌似这个顶头上司就没对他笑过一次。期间也有陪同他出去接待过几次,江春水自问表现得应该还算不错,端茶倒水一丝不苟,该敬酒的时候从不马虎。虽说有几回实在顶不住了提前尿遁,但那也总好过像隔壁办公室的石海那样,酒量不胜之时兀自强撑着不走,出糗的次数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有次出去接待,刚好同曾明泽同席,江春水还专门就这事向这位昔日的“恩师”请教了一番。曾明泽当时已喝得满面红光,听江春水凑近耳边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顾虑,他只是未置可否的说了一句:“把工作做好就行,其他的你想那么多干嘛?!”

江春水听完,心底只想骂娘,但到底还是没敢辩驳一二,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

这年头什么都好找,就是靠山难找。好不容易借那层隔了十来年早就经不起丝毫考究的师生关系勉强混了个脸熟,要是自己再不争气,原本可期的一段香火情怕就要断个彻底,指不定还得背上一句“烂泥扶不上墙”的刻薄评价。

上意不好揣摩,同事间的关系江春水倒是一如既往的打理得极好。

蒋晖自不必说,本就是老好人一个。在江春水展露出不俗的文学功底之后,这位江春水名义上的领导就越发的对他刮目相看起来。几次单位聚餐时,蒋晖面对领导的询问都从来不吝夸赞之词。

对其他的副主任,江春水更是表现得格外谦卑。除了刚来那几天是以职务称呼,熟了之后,江春水就不露声色的把称呼给改了过来,男的叫哥女的叫姐,碰上了就亲切而自然叫上一声,就这么点小花招效果还特别好,即便是只挂着个县委办副主任的名头、主要还是管着接待办的余羽婷,在碰见江春水几次之后对其也是赞不绝口。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江春水这边春风得意马蹄疾,隔壁办公室以陈瑶为首的一帮年轻人却愤愤不平起来。

县委办位高权重,能入编的幸运儿却不多。除了几位副主任之外,工作人员清一色是从其他单位抽调上来跟班学习的年轻人。在江春水来之前,县委办共有5名工作人员,三女两男,都是二十来岁的未婚青年。蒋晖就曾戏言,说江春水上来之后,县委办的年轻人刚好凑成三对,以后加完班都不愁没地方去了。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能是一句玩笑话,当不了真也不能当真。职场从来就不是适合谈情说爱的所在,它是竞技场,展现的只能是人性中最残酷的那一面。

县委办也是职场。作为权力高度集聚的地方,只要有人愿意撕开那风平浪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伪装,底下所呈现出来的东西足以令任何一个自诩见惯风浪的人为之动容。

县委办五名工作人员,三名女同志中,陈瑶是从教育局抽调上来的,章涵原先在水利局,柳映宁之前一直在旅游局。两名男同志,石海在公安局干了好几年,谢春发则是从乡镇借上来的选调生。无一不是土生土长的龙潭人,背景深厚,方方面面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随便挑一个出来,手里可以挥动的资源都能甩江春水这样的农村子弟一条街。

江春水在县委办待了一个星期就大致摸清楚了这帮同事的根底。

一个出身低微,江湖阅历却无比丰富的老油条,若想要从打小就被叔伯辈宠着护着且迫不及待想要在新人面前展现自身实力威慑对方的愣头青手里套取点有用信息,着实不算什么难事。

江春水在分析完所有的情报之后,给出的结论是:自己的同事,或者说是竞争者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自身或许不值一提,但他们背后所站着的人却绝对不容小觑。

后来再看到陈瑶,江春水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黄健翔的那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然后便神经质般的笑出声来,结果自然是换来对方一个毫不加以掩饰的白眼。

对于江春水这位不速之客,陈瑶并没有表现得如何欢欣鼓舞。

这不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的问题,种树的时候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但摘果子的时候呢?

两年之后就是届中,人事上惯例都会有大动作。在乡镇待久了的副职想回县城重温每天一下班就能一家团圆的幸福生活,一直在县直单位摩拳擦掌的年轻人也早打好了下基层锻炼一番,顺便解决掉副科身份的算盘。在两年后那场足以决定许多人命运前程的大考中,两办的年轻人自然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每天都在县领导的眼皮子底下转悠,加了多少班、流了多少汗,人家领导都看在眼里。一人得道鸡犬尚且能升天,何况是为领导抛头颅洒热血的马前卒。是时候该提拔谁该给个什么位置,彼此心照不宣,早安排的清清楚楚了。

县委办轻易不会收人,既然收进来那就肯定有他的理由,而且这理由绝不是那些摆在明面上人人都得以看见的东西。

好比陈瑶,现如今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倒退十五年前还是她父亲的下属,香火情往那一搁,进县委办也就顺理成章了。再比如石海、谢春发这些人,哪一个背后没站着一尊大神在帮忙牵线搭桥、死命吆喝。即便是最没背景的章涵,那也是千里挑一的美人胚子,条顺人靓。越大的单位越讲究个门面形象,开会又或是接待上级领导时没这么个人帮着端茶倒水还真不行。但江春水,就似乎是个例外了。

陈瑶老早就打听清楚了,江春水就一屌丝家庭中出来的屌丝,要关系没关系,要钱没钱,就属于最应该放去乡镇累死累活的那一类人。也正因于此,所以陈瑶才敢肆无忌惮的把对他的不屑摆在脸上、放在嘴上、晾在眼里。

起初陈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老担心看走了眼,别是高人不露相,一着不慎把那些个埋在湖底不吭声不吭气的老王八给惊了出来。但日子一久,等发现刘文涛似乎对江春水的态度格外冷淡之后,她一直高悬着的那颗心也就定了下来。

要真是高人,主任还能走眼?

不过到底都是读过大学,受过优良素质教育的新时代青年,尽管以陈瑶为首的一帮年轻人怎么看江春水怎么讨厌,但明面上该有的客套还是没落下,该打招呼的照打,碰面了笑容也不会就比旁人少了几分去。只不过下了班,几个年轻人私底下聚会什么的自然是不会叫上江春水一块的。

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总该有私生活吧,就算领导晓得了也不好说什么。

对此江春水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

你努力装作合群的样子,真的好孤独。

江春水一直将周星驰在电影里说的这句台词奉为圭臬。

很多人不明白,合群,其实是最耗费时间的一件事情。

年轻人聚在一起能干什么?无外乎是喝酒、吹牛、撸串、唱K……,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做同样毫无意义的事情罢了。

这些事情江春水都做过,现在再也不想做了。

刚毕业那会儿,稚气未脱,每逢周末都喜欢约上一大群朋友通宵达旦的吃喝玩乐,吼到喉咙沙哑,喝到天昏地暗,觉得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觉得年轻就是要夜夜笙歌,觉得朋友就必须扎根于那样的氛围才能做的长久。现在回过头去看,都忍不住要骂自己一句傻X。

以前同黄英在一起的时候,耳濡目染之下,听信了生活是需要仪式感的那套鬼话,逢年过节不准备些礼物、不胡闹一场似乎就落伍了、生活仿佛也没了滋味。跨年要狂欢,七夕要放孔明灯,生日要开趴,圣诞要买苹果,折腾来折腾去,除了卡上的余额哗哗的往下掉之外,什么东西也没留下来,甚至连此前以为会定格在生命里永不流逝的那些美好画面也不复存在,年轮一转,记忆就变得模糊不堪,最终碎了一地。

江春水独自走在回租房的路上,想起临下班前陈瑶她们成群结队离开的画面,竟莫名生发些许自怜的情绪出来。

人到底是群居动物,没有谁天生就喜欢孤独。孤独不是一种属性,而是一种选择,一种基于理性却与感性背道而驰的选择。

江春水突然想起了王晓军,想起了吴鑫,想起了许多几年前还曾勾肩搭背坐在一起称兄道弟,现如今却渺无音讯再无往来的朋友。

现在想来,朋友或许也是有其特定的保存方式以及保质期的,保养不当便没了当初的味道且过时不候。

江春水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偶尔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感慨伤怀。

他曾在书上看到说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明白白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对于别人来说毫无意义,而成功从来都是发端于理解孤独、接受孤独最终享受孤独。

江春水不知道那对或是不对,他只是清楚的知道,随着年岁的增长,生活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感受,也从不会像绅士一般提前预约,就那么简单粗暴直截了当的把孤独强塞给了他。

年纪越大,朋友越少。更奇怪的是,他似乎也越来越不爱交新的朋友了。

对于陈瑶、石海等人不显山不露水却分明存在的对他的排斥,江春水并不怎么在意。

野兽尚且会对擅自闯入自己领地的外来者张牙舞爪,何况是利益冲突如此明显的职场仕途?

江春水并不惧怕对抗,但同样不希望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聊且幼稚的事情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于江春水而言,目前把工作做好,好到让刘文涛刮目相看的地步才是正道,才是当务之急和他应该发力的方向。

抛开事功去谈人情,无疑是舍本逐末之举,愚不可及。

之于陈瑶之流,江春水有足够的信心同他们化敌为友。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术师,在它的冲刷下,再大的仇怨也能消弭于无形。而人都是有惯性的,只要同在一个屋檐下,日子一久,外来者也会逐渐成为本地土著,人们更会忘掉起初那个被称之为入侵者的人身上的一切不同色彩,最终成为主流的一份子。

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可不要照沟渠才好。

江春水苦笑着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一切不合时宜的消极情绪,脚步轻快的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