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水出院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派出所。
接待他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警察，年纪不大，肚腩却不小，与电视上威武精干的警察形象严重不符。
对方例行公事的给江春水录完口供后便让他回去等通知，江春水隐隐觉得不妥，多嘴问了一句：“打我的那帮人抓住了么？”
警察用一种奇怪的的眼光看了江春水一眼，反问道：“抓人？”
江春水道：“难道不应该先把他们控制起来么？”
那警官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嘴角上扬，“这又不是什么刑事案件，抓什么人？”
“我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算刑事案件？还不能抓人？”江春水激动起来。
警官重重的把笔拍在桌子上，冷冷道：“刑事案件？谁告诉你这是刑事案件的？你构成轻微伤了么？你懂法还是我懂法？”
江春水为之一塞，顿了半响才道：“轻微伤？我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
“是不是轻微伤你说了不算，医院说了也不算，这是要做司法鉴定的！”警官不耐烦的打断江春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办案不是那么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我们有我们的程序，得按程序来，知道不？”
江春水不甘心，追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有结果？”
“这个不好说，要等你的伤情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界定性质，快的话，也要三个月以后了。当然，你们也可以自己调解，不走司法程序。”
江春水不蠢，立即意识到了对方的企图。不用想，派出所这边张昊的家人早就打过招呼了，即便江春水继续坚持，已蒙上了权力阴影的法律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公正的结果。
出师未捷，江春水并未气馁，从派出所出来之后径直去了县公安局监察办。
与在派出所受到的待遇迥然不同，一名姓刘的警官认真听江春水道完来意之后，向其保证说会认真调查这件事情，要是真有江春水所说的那种徇私枉法的情况，一定从严处理。
江春水走时，刘警官还给送到了门口。望着对方那张年轻却尤为正气凛然的国字脸，江春水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几分希望。
下午，江春水回单位销假。上下楼时碰到不少熟人，一个个都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像往常一般同江春水点头寒暄，但一错身便又很快的聚在一块交头接耳起来。
办公室还是那般的凌乱，地面上照旧堆满了过期的杂志报纸和文稿。
江春水把外套随手挂在椅背上，走到窗前点燃了一根香烟。
从一楼到三楼，那些有心或无意的窃窃私语，那些夹杂着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都让江春水如芒在背。
谁能做到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呢？
江春水吐了口烟圈，自嘲的笑了笑。人毕竟是群居动物，谁也没法超脱世俗。
蒋晖外出学习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江春水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的呆坐了一下午。
江春水原本还以为刘文涛会在他回来上班后的第一天就找他过去谈谈心，结果直到下班，也没人过来找过江春水。这一天下午，位置还算显眼的政研室莫名就成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洲。
江春水留到六点半才离开办公室，倒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加班处理，而是他根本无处可去。
租房还是出事时的模样，江春水懒得收拾，旁人更不会帮他去收拾。反倒是在办公室既有暖气又有电脑的，更适合人待着。
办公室的人早走光了，往时脚步声不停的走廊此刻寂静得像是灵异电影里的场景。
路过刘文涛办公室时，江春水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望着那块在黑暗中依旧金光闪闪的铭牌，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挺傻的，竟然到现在都还觉得刘文涛会替自己出头。
我凭什么会寄希望于刘文涛替我出头呢？
凭那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的亲戚关系还是凭我在他手底下做事，为他端了几次茶倒了几次酒开了几次车？实际上，世间的悲欢从来就不是相通的。在江春水看来天一般大的祸事，于刘文涛而言也不过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江春水为自己曾有过的幼稚想法感到羞愧，进而越发的鄙夷起自己来。
从医院醒来，江春水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刘文涛会怎么做，甚至于憧憬他会为了自己同黄志刚撕破脸皮。现在想来，还是江游说的那句话在理。
真正强大的人，其力量永远都只会源于自身，而从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江春水头一次认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务必懦弱的人，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人贵自知。能认识到自己的短处，能客观的了解到真实的自己，哪怕那并不讨喜甚至触目惊心，从长远来看依旧是好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江春水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住了一次院就变得更好或者更坏。
在等了大半个月依旧没有得到回复之后，江春水再次去了县公安局。
姓刘的警官热情依旧，对于江春水的再次到访，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的神情。
“你不要急，你刚才说的事情我们已经在调查了。不过凡事都得讲究个程序不是？还请您再耐心等一段时间，一有结果我马上通知您，好不好？”
刘警官的语气温和得完全不像是一名人民公仆的样子，这让江春水越发笃定，这人不靠谱。
这段时间江春水恶补了法律知识，从治安条例道刑法，挑灯夜读的劲头甚至超过了高考那会儿。他知道，事到如今，要想求个公道，摆在他面前的唯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去龙潭县检察院反映情况，要么往市公安局捅。
人民检察院有国家检察权，对于公安机关、人民法院和监狱、看守所、劳动改造机关的活动是否合法，实行监督。遇到公安机关违规违法办案的情况，按理说向检察院反映应该是最有用的，但江春水首先就否掉了往检察院举报的想法。黄志刚既然可以搞得定GA，那么往检察院那边捎句话应该就不算难事。江春水不想做无用功，所以第二天他就请了半天假，拿着一袋子的材料去了市公安局，完了还不忘在市检察院的网站上提交了一份实名举报信。
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
江春水从市里回来的第二天，县公安局的一名副局长就亲自给江春水打了电话。不仅极其详细的向其介绍了案情，还表示已经拘留了好几名肇事者。
蒙城也专程下来找江春水聊了聊，云遮雾绕的说了半天，江春水才搞明白对方这是帮张昊做说客来了。
“兄弟，你想搞倒张昊不现实，还不如在民事赔偿这一块多争取一点呢。”
江春水问道：“张昊拖您带话了？”
“我跟张昊不熟。”蒙城尴尬的笑了笑，道：“是他表哥，黄勇。都是朋友，我也不好做。”
蒙城搓了搓手，道：“春水啊，我看要不就这样算了。黄志刚在龙潭什么地位你也不是不知道，既然他们愿意赔钱，我觉着……”
江春水打断蒙城道：“他们打算赔多少钱？”
蒙城喜形于色，心想有戏。
之前黄勇打电话给他，他可是拍着胸脯下了保证书的。蒙城敢出来做这个和事老自然有他的理由。照她的设想，抛开师兄弟这曾关系不说，仅凭帮忙调动这事，江春水都得卖他这个人情。反过来说，要是这事办砸了，以后再同黄勇在一块喝酒说话可就硬气不起来了。
他伸出食指，道：“除了医药费和修车的钱，另外再给十万。”
江春水笑了笑，道：“蒙哥，我把你当哥，所以有些话也就直说了。”
蒙城隐约觉得不妥，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十万块钱不少，在龙潭都够一套房子的首付了，要换做别人也就答应了。”江春水递给蒙城一支烟，接着道：“但我不同。蒙哥你也知道，我之前做过生意，也赚了点钱。十万块，呵呵，我还真不稀罕。”
蒙城脸色难看起来，他知道江春水说的是实话。去年江春水的父亲开车撞伤了两人，后来还是蒙城帮着找人处理的。期间见到江春水挥金如土的做派，蒙城就猜到了一二。
不过江春水紧接着话顿时又让他松了一大口气，“不过既然蒙哥你都开了口，这事情又得两说。”
江春水用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沉吟了半响才道：“这事，蒙哥你能不能容我考虑考虑？”
“没事，我也就帮他们带个话。”蒙城知道现在就要江春水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不现实，干脆以退为进。黄勇那边得有个交代不假，但要是因为这事弄僵了同江春水的关系也不值当。
豪宅深院要走动，冷灶也得烧着，这仕途才能走得顺当。到了蒙城这岁数，自然懂得这里头的道理。
江春水以为张昊那方的三板斧都使了出来，却没料到对方的后手不止于此。
下班前，刘文涛让江春水去了趟他的办公室。
话没多说，也没说重话，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适可而止。江春水是聪明人，马上意识到刘文涛这是收到黄志刚的招呼了。要换了一个月前，刘文涛让他朝东他江春水绝不敢朝西。然而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之后，很多事情江春水反而看开了。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不在乎就不会再有顾虑。以前江春水是一厢情愿的把自己的前程绑在了刘文涛身上，不愿也不敢违拗对方。但出事之后刘文涛的态度彻底寒了江春水的心，虽然表面依旧恭谨，但骨子里江春水早已没了起初对刘文涛的那种敬仰和畏惧。
江春水没有当面顶撞刘文涛，却也没有表什么态，嗯嗯啊啊敷衍了两句便退了出来。
晚上江春水打电话给江游，两人找了处生意冷清的地方吃饭。
“你去市里一趟就这么有用？”听江春水说完情况，江游满脸难以置信的问道。
江春水抿了口啤酒，道：“其实没什么用。你以为人家市局领导会有那闲情逸致看我交上去那材料？现在是1世纪，告御状那一套行不通了。我跟你说，甭管多大的冤情，你申诉材料写得多惊天地泣鬼神都没用。十有八九状子还没到领导桌案上呢，就挨下面的人截留了，从哪来回哪去。像我这事，按惯例市里最后还是会把问题转回给龙潭县公安局解决，绕来绕去还是得绕回来。”
“那他们还那么紧张干嘛？”江游不解道。
江春水冷笑道：“他们紧张？”
江游愕然道：“还不紧张？又是找人说和又是让你领导给你施压的，我看他们也是真慌了。”
“他们不会紧张的。”江春水摇头道：“在他们那些眼里，我们算什么？说是蝼蚁也不为过。你说一头大象会因为一只蚂蚁的愤怒而感到害怕么？他们只是爱惜羽毛，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惹上一身骚罢了。我原本也不指望去市里告一次状就能把这事情解决了，我就是想要摆明这么一个姿态，老子不服！他不是有关系在龙潭罩得住么，那我就去市里，市里不行就去省里，现在当官的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只要我不罢手，指不定就是给他舅舅的某个对头送枕头，哪怕到最后事情还是解决不了，特么的我也要让他们睡不安稳。”
江春水嗤笑了一声，接着道：“十万块，你说十万块钱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小门小户尚且知道花钱消灾的道理，何况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本来就理亏的事情，原本以为靠他舅舅的关系就能给压下来，不曾想碰上了我这么个一根筋的，这不没办法了才不情不愿的拿点钱出来买个平安。”
江游想了半天才勉强理顺江春水话里的意思，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江春水举杯同江游碰了碰，昂然道：“钱要拿，仇照报！”
那个副局长还给你打电话？你学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