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世伟很快做出了反应，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他不仅没有在暗地里给江春水使绊子，反而旗帜鲜明的摆出了一副大力支持的姿态。
站得高的人往往也要看得远。
抛开一些人心算计来说，其实对于江春水，文世伟还是相当欣赏的。做领导的，公私必定要分明。手底下的人想干事，肯干事，有干事创业的热情，不论对于他还是对于整个大云乡来说，都是好事。作为一方主官，于情于理他都没有阻扰的必要。要是真给江春水做成了，那是皆大欢喜，便是文世伟也与有荣焉。要是搞砸了，帽子责任怎么也扣不到他文世伟的头上。
一样稳赚不亏的生意都不做，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在江春水主动来同他汇报过项目进展之后，文世伟亲自去了两趟双桥村。
回来之后，对江春水越发的赞不绝口起来。
能拉来钱不算本事，毕竟有县委办这块金字招牌加持，那些局长主任们多少都会给些面子。但能作通群众的思想工作，在短时间内搞定征地的问题，并发动党员群众主动投工投劳参与进来，这就相当体现水平高低了。
要知道，双桥村的瑶胞可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文世伟在回来的路上反复推敲了许久，依旧认为，即便是换了他来做这个事情，实际效果怕也不见得就比江春水做的要好。
名师出高徒，大概就是这样。
关于资金缺口的问题，文世伟主动提了个建议。让江春水试着联系一下文体广新局和卫计局，看能不能把村级活动场所同他们的综合文化楼、村卫生室融合起来搞，到时候划拨几个房间给他们也就是了。
一句点醒梦中人。
得了便宜的江春水没有不卖乖的觉悟，当即顺着杆子往上爬，说镇长，那能不能帮请您着约两位局长晚上出来坐一坐？
文世伟哈哈大笑道：“县委办出来的人这么没底气？连两个局长都约不出来？”
江春水脸色尴尬道：“这不名不正言不顺嘛。”
“只要是为了工作，就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我不是那种人，书记更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对你有什么想法。”
文世伟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色道：“春水，你要记住，想讨好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十全十美的事情更不会有。你要是怀抱有谁都不得罪的念头，到头来就只会把所有人都得罪完。”
江春水闻言，惊疑不定。
文世伟同他私底下并无交集，关系谈不上坏，但也绝算不上好。这突然对他说这么一番肺腑之言，意欲何为？
江春水一时间有些迷糊起来，但还是习惯性的说了声：“谢谢镇长。”
文世伟笑了笑，似乎洞穿了江春水的那点小心思，说道：“别想那么复杂，我也是县委办出来的，说起来还能算是你师兄，批评你两句应该还是可以的。”
江春水冷汗涔涔，自己还想在人家抖擞那点小聪明，殊不知在人家眼里，自个其实跟个透明胶带没什么区别。
江春水走后，文世伟走出到外间的接待室，用自个常用的那个单层水晶玻璃杯泡了一杯绿茶。
滚烫的开水如银瀑飞流直下，原本沉在杯底的茶叶经此激荡，瞬间便回复了无限的生机活力，不断的舒展扩散，将细长的水杯中填满了盎然的绿意。
文世伟双指夹住杯沿，仔细打量着那里边茶叶的变化。
他喜欢泡茶，却也最不讲究泡茶。
虽说现如今茶文化盛行，泡茶的手法五花八门，且越趋复杂繁琐，一门原本用以润人口舌的技艺硬是给时代的潮流挟裹到了人生哲学的高度。不过文世伟并不关心这些，更没有半点想要去研究茶艺的半点兴趣想法，茶照喝，而且用的照旧是当年在县委办跟老领导学来的这套办法泡茶。
透明玻璃杯盛茶，滚烫的开水高冲久泡，滋味谈不上好，但看着茶叶由枯到荣，由黯淡无光到生机勃发，光瞧着就足够令人赏心悦目的了。
对文世伟来说，茶就是用来喝的，什么焚香除妄念、冰心去凡尘、凤凰三点头、碧玉沉清江那都是假的，跟外边社会大哥往脖子上挂金项链、手上带佛珠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茶还是那个茶，从不会因为那些别出心裁的手法或名称而变成另外一种更高级的存在。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茶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文世伟突然想起了那名教自己泡茶的老领导。
领导姓顾名佑，是军转干部出身，脾气火爆，为人处世从不拖泥带水。
转业前紧急升一级，安置时再降一级，确保转业后能维持原职级待遇是军转干部的常态。但也仅是维持原职级待遇而已，领导职务那是奢望，一些师级领导到地方后一切归零，在办公室挂个主任科员混日子等退休的事情也并不少见。不过顾佑显然是个特例，从部队回来后，反而在地方一路高歌猛进，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又给他登上了正处级的领导岗位。
文世伟之前在县委办做副主任时，跟的就是尚且还在龙潭任副书记的顾佑。可以说，要不是顾佑，他文世伟也不可能完成从副科到一乡主官的华丽转身。
不过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去年已是市住建局局长的顾佑因男女关系的问题，被女方的爱人偷摄了段视频放到了网上，舆情汹涌之下，正当壮年的顾佑也只得黯然退场。
顾佑的失势也间接宣告了文世伟在事业上的死刑，尽管这些年文世伟也逐渐同一些领导建立了不浅的关系，但那或多或少都是建立在顾佑在位的基础上。树倒猢狲散，当初觉得牢不可破的关系现如今却多少有些尴尬的意味了。
文世伟轻抿了一口茶，哭笑了一声。
江春水其实同他很像，在江春水的身上，文世伟依稀可以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在体制内混，是格外讲究一个“贵人相助”的。一旦有上位者青眼相加，平民子弟要想出人头地也就不再是什么难事了。现有的体制就决定了，法律规章许多时候还抵不过领导的一句话。而正是因为人治大于法治的缘故，以至于一些官场陋习屡禁不绝，拉帮结派的现象越到基层越是司空见惯。
不过正如方才文世伟同江春水所说的那般，凡事皆有利弊，从没有过十全十美的好事。
有靠山，升级上位自然要比按部就班的等待组织发现要快且稳，但同样风险极大。因为一旦靠上了某条大腿，实际上也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绑在了对方的战车上，烙印一经打上就难再抹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年头，官员才是损耗最严重的的物种，在越发复杂的大环境面前，百炼金刚尚且难以坚*＆amp;挺到底，谁又能确定自己就跟对了人，跟的人就不会在某一天猝不及防的跌落神坛？
——
回到办公室，江春水马上打了个电话给曾明泽，把文世伟的建议说给他听。
世事就是如此，再光明正大的事情，一旦藏起来掖起来，就难免让人联想浮翩。而再龌龊不堪的事情，招摇过市久了也会散掉那一身的阴暗气息看起来越发的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听江春水汇报完，曾明泽没说什么，语气一如平常。只是在最后提醒了一下他，拉赞助可以，不过钱财往来务必要走账不经手。
跟曾明泽报备之后，江春水就全然没了任何包袱。当天晚上就同文世伟出去县城，约了两位局长出来。
一顿酒喝下来，又争取到了五十万的资金。文体广新局出三十万，条件是新村部一楼得设计成舞台，外加一间农家书屋。卫计局出三十万，要的是一楼临街的两空房间，用来作村卫生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