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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南雁去 银雪装(六)

时至半夜,纪如昔突然从梦中惊醒。

刚才的梦着实吓到了她,她抚着胸口,出了一身虚汗。脑子里一片恍忽,回头想想,却已经不记得自己做的是什么梦。

手边是空的,锦被抚着还是温的,可人却已经不在那里。

她唤了秋儿进来,“皇上几时走的?”

秋儿睁了睁眼,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奴婢并没见着皇上走呀?”

纪如昔想了想,问,“外面安顺他们都还在吗?”

秋儿出去瞅了一眼,回来说,“还在,都立着打瞌睡呢。”

秋儿心里着了慌,“娘娘,皇上不见了?”

纪如昔凝神想了想,对她说,“你回去站着,装着打瞌睡,若能真睡着就最好,只记得我从没唤过你,你也不知道这事,明白吗?”

“娘娘,这是为何?”

“若是你还想要你这条小命,就照我的话去做。”她淡淡看她一眼。

秋儿被脊一懔,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待秋儿退下,她复又睡下,却是睁着眼,用手反反复复地抚着锦被。

她咬了咬牙,把锦被撮得老紧,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装得什么也不知道。

雪在夜里转停,各宫这时都已歇下,留下殿门外尚有人撑灯。

只有年寿宫是黑漆漆的一片,照历悄无声息。

内殿里微微有些许微弱的光亮着,豆大的一点灯火,映着墙上的人影微微晃动。

秦燕立在案前,弯着腰,手中提笔,笔下正书画着什么,笔尖触到纸上,发出分明的“沙沙”的轻响。她着笔十分仔细,一笔一划,轻重分明,虽不知她此时的表情如何,只是那烛光打在她的面具上,映照出的依旧是一张苍白怪诞的脸,可与那“怪脸”形成对比的,却是在面具下她那双仅仅露出的眼睛。不知为何,那双一直清澈如镜的眼眸,在这黑暗无尽的夜里,在微弱的烛光前,却仍可流溢出明亮的光波来,仿佛这一点光波便是黑夜中的长明灯,风吹不息,长明不灭。

殿门外一声轻响,急风一掠,带起她的发,纸被吹得“啪啪”地响,桌案上的烛火一下就灭了。

“卟嗞”一声,她打起火石重新点燃烛火,执笔继续低眉着画。

“大半夜的,皇上没事跑我这没人气的年寿宫做什么?”烛火微微轻颤,照在苍白的面具上忽明忽暗,仿若真人的脸孔一般。

萧菫没有回她,只脱去身上的长袄,“这里怎么这么冷?”

他走近,却发现她着得是单衣,她身板本就娇小,如今看来更是单薄如一张纸。

他眉头蹙紧起来,冻寒天里她竟然只穿着秋日里的衣服,她怎么受得住?

“年寿宫可不比其它宫里的,这里是没有人的弃宫,哪里来的暖炉取暖。”笔下一点,她悠悠地说,好似并不冷。

“明天让他们添些来。”他低头,去看她的画,“在画什么?”

他看她画的原来是竹子,而且是山林中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竹。他正奇怪半夜里她怎么就想起要画画,而且还要画那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竹子,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听到她说。

“小的时候我就喜欢桃花,可那是只在三四月里才看得到的花,玉狐狸为了让我开心便时常把它们画下来送给我,可我知道他一直都喜欢竹子——”她说这话的时候,藏在面具下的脸似乎是微笑着的。

手下的纸猛地被人抽,只两三下便人撕成了碎片,碎片被人狠狠地洒开来,如同雪花般落下来,落在她的发上,落到她的肩上。

“你!你存心激我!”萧堇指着她怒呵。

她拾过肩上的纸片,拿在手上轻轻摇了摇头,“可惜,真是可惜了——”

他听了更怒,走上前扯过她的肩膀,伸手一把打掉她脸上的面具。

“哐”一声,面具掉在地上,却没有碎掉。

“你别以为他救得了你!朕不会让他得呈,他进不来,永远都进不来!”她被摔上墙壁,他摔的力气很大,服了软灵散的她气力连一般女子都不如,这么一撞,痛得她几乎惊厥,可她咬着牙就是不呼痛。

她摔坐在地上,笑道,“那皇上又在怕什么呢?”

萧堇神色一敛,狠狠打量她。

她又笑,“怎么能不怕呢?你一直以来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他心中一悸,盯着她,“你以为他办得到吗?”

她起身拾起地上的面具,心痛似地拍了拍,却只拿在手上把玩,“办得到?你该问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当然,如果他真想那么做的话。”

“就凭那小小十万镇南军!先帝当年留给他的那群费物?!”

秦燕瞟他一眼,将面具放在案上,“镇南军在你看来或许成不了气候,但日后却可成为神兵利器,这要看用在谁的手里——”

“你想说什么?”他凝眉问。

她轻轻一笑,向他抬起头,“皇上应该很清楚,虽然玉狐狸名意上撑控着镇南军,但如今真正在用兵的却是他身边的莫善,莫善不过一个小小的随从却能把武朝上下逼成这样,逼着皇上你不得不请上了早该卸甲归田的二朝元老——”

她顿一顿,接着说,“纵然凌慕是大将之材,但他必竟已经老了,他手下两个儿子都未经历练,莫善可不像那只狐狸,一向做事都不留后路,他们如今只怕连他身边一个小小的随从也敌不过,又怎会是玉狐狸的对手?”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看着他的脸一点点的扭曲变形,“他都不用亲自出手便可摘了——你——颈上——人头。”

“闭嘴!”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捏住,一双眼睛瞪着她,狠不得要杀了他。

“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哦?那……皇上以为……静……宣王之……威……名如……何得来?”她挣扎着说,眉角还硬是要弯下来。

他为之一怔,突然甩开了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愣愣地看着。他是在害怕吗?难道他真的怕他?怕他有朝一日真的带兵踏进他的皇宫?

她伏在地上,盯着他,顾不得自己疼得快要碎掉的下巴,乘热打铁,“皇上需要的不过是位良将,虽然要敌过那只狐狸不甚容易,但这普天之下,如今能够敌得过他的,确实还有一人。”

他回头,着魔似地问,“是谁?”

她嘴角一弯,道,“与他师出同门的——我。”

“你?”他大笑起来,“你是想把我十万精兵也一起送予他吧!

他怎么可能相信她!

她也笑,“皇上是知道的,我在这里,成日躲在这年寿宫里终日不得见人,以我那么爱玩的性子早就呆不住了,皇上总得让我找些事做,与其让我在宫里坏号召,还不如放我出去,也好让我做些能被天下人歌颂的好事。”

“我凭什么信你?”在他看来她之所以这样说,只不过是想离开这里,若是她如愿去了,以她的能耐,不出二日,她便会连同武朝十万兵力一同倒戈向萧翊,她与萧翊是什么关系,她真当他是傻子,会这样轻易放了她去。

她休想。

“也怪不得皇上不信我,可是我是皇上如今唯一的希望——”她可惜道。

“你当真不把凌慕放在眼里?难道你们千机门下都这么看不起人?”他想不透。秦燕这么鬼灵一个人,她必是知道他不会放她去的,可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提出来,难道她有十足的把握?她的性子一半是随了她那个古怪的师傅,脑袋也是随了他,她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扬了扬眉,开口,“对,我就看准他赢不了这场仗。”语气是十足的肯定。

她绕着桌案踱着步子,“记得师傅曾赞说,开国功臣左将军凌祟一是世间少有的武将之才,其人有勇有谋,又识大体是位难得的良将。但凌祟一死时,师傅说了一句‘失之良才如失一臂,后人无继矣’。师傅说他儿子凌慕虽然也是个会打仗的,但远远不及他父亲,这人为人中庸,有谋无胆,做事太多考量,可成事却也败事,是个真真成不了大气的人。”

他烦躁地答,“许是你们看走了眼。”

她冷笑,然后悠悠地看他一眼,不知怎得他就移开了眼。

“看来皇上还是有些赞同这话的。”她依旧笑得好看。

他眉一敛,也不回答。

“所以说,皇上更需要我去。”

“不可能,你休想。”

“皇上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吗?”

萧堇看着她不说话。

她不笑了,只对他说,“皇上最清楚我的弱点不是吗?”

“什么意思?”他问。

“我心太软,看不得别人受苦,更看不得别人为自己受苦。”她默默垂下眼睑。

“这仗虽不能说是为我打的,但也与我脱不了干系。这场仗会打到何时才结束,没有人知道,自古战事,受苦的都是老百姓,这么多人要为我受苦,我怎会忍心不管?”

“所以,皇上不用疑心我会存着什么心思,我去只不过想结束这场战事。”

“你这样做不怕他误会你?”他仍不信。

她心仁是不错,不然在南门前他也用不了那个丫头来要挟她,若是那时她心肠硬一点,或许也不存在现今这场战事,看来她是自责的,可无论哪一方,不管是那两个丫头的性命还是天下百姓的安危,她哪一边都放不下。

翊,最之智,燕,最之仁,玄千机多年前所断言的这句话果然没错。

可是她能放得下萧翊吗?放不下吧,让她在战场用剑指着他,她狠得下心吗?

她一笑,“两利相权,取其重。”

“天下百姓与他,你选天下百姓?”

她微笑,笑得却是苦涩,“我只求皇上能放他离去,就当从没有过这个兄弟。”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作为交换,我会一直留在宫里,永世再不与他相见。”

他静静看她,这个条件十分诱人。

“若到时他不听你的,而你又不得不要杀了他呢?”他眯起眼,等的就是她口中一句话。

她却说,“我不会杀他,若是死我也会与他共赴黄泉路。”

“好,我让你去。”他大声道。

她低头,“谢皇上。”

“可你要记住,那丫头还在我手上,你妄想要反悔。”他重新执起长袄,披在肩上,冷冷回头,“朕倒是要看看你们如何共赴黄泉路。”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外面一阵寒风又吹了过来,搅得地上碎纸乱飞起来,她怔怔地站着,好一会才回了神,又寻了新的纸,只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黄泉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