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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心怀鬼胎

张根发动作迅速, 当天就让大队会计写了申请,他带着张金焕亲自跑去公社找到宋社长批示, 又找供销社的主任交了申请单,请他去县里开会的时候盖章再和县供销系统交接好, 以便保证先锋大队造纸厂能够顺利开办。

邱云已经跟经理请示过,经理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这生产队造纸厂也不知道能不能造出手纸来,就交给他全权负责。如果能造出来,那么供销社就收货,造不出来,他们生产队也自负盈亏, 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时候的工作效率还是很快的, 一个文件上去,三个章搞定,不需要转十几手盖几十个章!

三天后文件下达,关于红旗公社先锋大队开办手纸造纸厂的批示如下:审核通过, 准许开办。

张根发从供销社主任手里拿到许可证,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村里,正是晌午下工时间。

周诚志家现在是一个公共食堂点儿,何桂兰带着三个妇女在给社员们打饭,各家派一个人端着瓦盆拿着笸箩来打菜领饭。

菜自然还是一样的,水煮时蔬,最后倒一小勺油在表面,主食就是杂合面窝窝头, 另外大葱咸菜各家自备。

张根发看了一眼,可不如三队四队吃的好!

他拉着一个打饭菜的妇女问:“一顿饭一个人几斤的定量,够不够吃?”

吴美英叫了一声赶紧躲开,大声道:“我说你动手动脚干嘛!”

张根发:“……你这是干啥呢,书记关心社员生活。”

吴美英没好气道:“还一个人几斤呢,俺们仓库才几斤粮食?秋粮没下来,自家粮囤都见底了。俺倒是想吃两斤,大队书记你给补贴?”

张根发:“你说我好心关心你们,你们吃枪药了?”

吴美英抱着盆子又让小子端着笸箩,“赶紧家去,一会儿都凉透了,这要是冬天可咋个吃呢,等着吃冰碴子吧。”

张根发被噎得够呛,真他娘的都是一些犟驴,为你们好不知道领情啊,不办食堂有的随便吃吗?有那么多高产粮食给你吃吗?

“我这是为社员服务,人家城里吃供应粮,要是有高产粮食也都运到城里去,咱们只能吃返销粮。返销粮也得到大队食堂不会给社员的,让你们入食堂,是为了让你们吃返销粮!真是不知道好歹!”

“大队长,返销粮呢?”单蝶琴捧着个大瓦盆,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穿得花里胡哨的,在一众灰突突里显得格外扎眼。

张根发立刻换上笑脸,“问你们队长啊,不把存粮吃完,可轮不到返销粮呢。”

这时候周诚志从外面进来,看了张根发一眼,“书记这是挑拨离间呢,你什么时候给俺们一粒粮食了?倒是我们借给三队的地瓜干,书记你什么时候还?”

张根发顾左右而言他,“我说周队长,你粮食收上来了没啊,要早备好,到时候说不准哪天就抽调咱们大队去炼钢了。”

周诚志道:“不是有返销粮吗,还收什么。”你个混账东西,就拿着返销粮来忽悠队员。

张根发气得嘴角都歪了,最后赶紧拿出那张申请来,啪地拍在周诚志手上,“看看啊。”

周诚志拿起来看了看,他也不怎么识字,无非是队里的名字看多了能认识几个,他看到了张金焕的名字,“这是咋回事?”

张根发得意道:“厂长啊,让金焕当,我忙没那么多空,金焕有文化识字,也好领着大家大干一场,支援工农业生产。”

周诚志倒是也没反对,只要张根发不捣乱,这作坊就成了,到时候就能当幌子应付炼钢铁。

其实要办作坊不需要特意让张根发去申请,之所以让他加入就是为了不让他捣乱。毕竟张根发这个人,天生就和二队不对付,要是二队干点什么副业,他肯定会想办法给添乱搅黄,只有把他拖进来,他才能消停一下。

拿到了办厂许可,周诚志下午上工的时候就和周明愈碰碰头,看看下一步干嘛。

周明愈笑道:“大爷,找厂长开会啊,狠狠地捧捧他,供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可重要了。接下来咱们要买锅炉,买麦草,这个我们自己搞定,但是煤炭要让他去供销社给咱们联络。”

以生产队的名义可能买个两吨,有大队书记的名义,估计可以申请五六吨。再让张根发发挥一下他溜须拍马的本事,六七吨估计是可以的。

这时候煤炭只供给各大工厂、机关以及城市居民给他们作为日常燃料,乡下是没的。

要用,只能申请,而且必须要有理由。

造纸厂第一次要大队帮忙申请,等造纸成功,就可以用送到供销社的货物发票去申请。

初五这天晚饭后,周诚志带了队里的骨干人员去大队屋开会,周诚义、周诚仁、周玉忠、会计周明阅外加了周明愈和莫茹几个。

大队的与会人员就是张根发、张金焕还有大队会计以及妇女主任陈爱月等。

张根发看到莫茹吓了一跳,“她怎么来了。”

周明愈道:“我媳妇儿是县百货商店经理指定的联络人,当然要来。”

莫茹就笑了笑,“不只是我要来呢,我们还请了两位,大家稍等啊。”

张金焕看了她一眼,没吭声,还让他爹也稍安勿躁。

张根发根本不能忍,“还请谁?在这个先锋大队里,还有谁能请,让大队书记等?怎么那么大的架子?”

他以为可能是一队的队长,所以说话很随意。

外面传来高技术员的声音,“张书记升官以后就是不一般啊,这官架十足呢。”

高余飞虽然只是一个技术员,可为人傲气惯了,加上掌握着各大队的生产种植计划,大队干部对他也要礼让三分的。而他对地方那些没文化的大队长、书记之类的格外瞧不起,所以对张根发没什么好感。

虽然张根发之前一直挺巴结他,想让他给二队和一队使使坏,不过后来他挺欣赏莫茹和周明愈,混上一点交情,那事儿自然就黄了。

更何况周诚志虽然不识字,但是为人诚实,有一说一,要办造纸厂就让周明愈请他来做个指导,他也就答应了。

现在高余飞看莫茹和周明愈那就是看得意门生的感觉,虽然没教人家什么,可看到没正儿八经读过书却又这样优秀的人,都会有一种为人师的自豪感。只是他比陈爱月稍微克制一下,不会像陈爱月那样去了公社逢人就说自己在识字班培养了两个学生,读书看报写信画画,没有拿不起来的。

高余飞进来,朝着莫茹和周明愈点点头过去一边坐下。

陈爱月笑道:“高技术员你也来了。”

高余飞道:“周队长请我来当个见证,出出主意,毕竟我去过很多地方,还在工厂呆过也懂一点技术。”

周诚志道:“高技术员既然在我们村里,当然要请来给我们做指导,还有李书记。”

说着他亲自把门外另外一个人请进来。

张根发一看脸都黑了,蹭地站起来,“周诚志,你什么意思?”

李柏青笑道:“我说小张书记,不要那么激动嘛,我当书记你当队长的时候我就不多管你,现在你更不用怕我。”

张根发:鬼才怕你,你来是膈应老子!

他当然不怕李柏青,但是膈应人还是有的,这老东西当书记的时候屁不敢放一个,这会儿退下去,倒是敢出来晃悠。

周明愈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要把邱经理的指示和要求传达一下,咱们都心里有个数。”

他言简意赅讲了一下,最后强调:“咱们办这个手纸厂,是受县百货商店的委托,是为人民服务,可不是单纯为大队更不是为了自己个人谋福利的,在座诸位要有这个准备和觉悟。咱们都是没有工资拿的,还是照旧拿工分,年底结账算盈余。”

张根发和张金焕也早就做好准备,他们也不是为从造纸厂发财才当厂长的,而是为了让儿子熬资历,有了资历,到时候厂长、队长、大队长,就可以顺理成章。

他得为以后做打算。

咨询了高技术员的建议以及李柏青指导,然后拟定初步的厂计划和规定。

第一步先买机械――其实就是一台废旧的锅炉,搅拌机之类的是不用想的,人工搞定,第二步就是试验,直到造纸成功。

“厂长,煤炭的问题就拜托你了。”周明愈笑微微地看着张金焕。

张金焕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就挺了挺背,“这个嘛,既然当了厂长,我肯定会为大家解决困难的。这个煤炭,我会跟供销社申请的,不过钱可得你们出。”

周诚志道:“当然是俺们出,功劳给厂长,技术和产品可是俺们的。”

他也得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张根发找麻烦。

只要今日说的,就白纸黑字地记下来,其中就包括各方的责任和义务。

周明阅写得板板整整的,然后念给大家听,没有异议就签字按手印。

高余飞和李柏青给做了见证人。

开完会之后,张金焕道:“我过两天要陪书记去公社开会,正好给厂里申请买煤的事儿。”

周明愈笑微微地道:“要是厂长忙可以请高老师帮忙,供销社那边不是很好打交道。”

不刺激一下他会给拖到后年马月去。

果然,张金焕道:“我明天就去公社跑一趟。”当然要比高技术办事更利索才行,免得他们一开始就挤兑自己。

周明愈带头鼓掌,“那就请厂长多多辛苦,等咱们手纸造出来的那天,再给厂长庆功。”

会后周诚志带头离开,大队屋就剩下张根发一干人等。

大队会计道:“那个周明愈现在不一般啊,脱胎换骨的感觉。”

张根发呸了一声,“还脱胎换骨,他还借尸还魂!一个二愣子,脱的狗屁胎换的狗屁骨,抬举他!”

他又嘱咐张金焕,“一开始随便他们折腾,我估计他们根本造不出纸,到时候就以这个借口把周诚志拿下来。真要造出纸来更好,那就是你的功劳。”

张金焕点头,“爹你放心,我知道的。”

……

散会后周诚志等人也很高兴,感觉原本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的阴影一下子小了许多。

老头子们一道走,顺便聊聊,周明愈和莫茹就跟高余飞一起。

“今天多谢高老师来坐镇。”

高余飞:“不过签名摁个手印而已。当然你们要是违法乱纪犯事儿,我高余飞可不和你们担责的。”

周明愈道:“高老师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违法乱纪的,一定拥护毛/主席和党的号召,坚定不移地跟着党走。”

高余飞笑了笑,“这就对了。”

到了岔路口告辞,周明愈牵着莫茹的手往家走。

快到家的时候,一个人道:“莫茹同志,我和你说几句话。”

陈爱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莫茹回头看她,“陈主任,你刚才咋不说呢?”

陈爱月笑道:“那么多人不方便,我和你自己说,行不?”

周明愈道:“陈主任,这里黑灯瞎火的,咱们还是家去说。”

陈爱月犹豫了一下,“那在门口说吧,就几句话。”

莫茹就同意了。

陈爱月酝酿了一下,小声道:“莫茹同志,能不能请你帮我画几幅毛/主席的画像?”

这件事前些日子她就想跟莫茹讲,不过一直没得着机会。

高余飞回来识字班就是他讲课,莫茹和周明愈也来去匆匆的,加上她也要筹备妇女在公社大会上喊口号的排练工作,就没逮着机会说。

这几天各大队都有给公社献礼的,她心思又开始活动。她真的非常羡慕公社宣传员,那么写写画画就可以拿工资,票也比各队的社员们多。

莫茹心下一动,她笑道:“陈主任,我就瞎画,画的不好……”

“哎,哪里是瞎画,画得可好了,高技术员都说好呢,嫂子求求你,你给嫂子画几幅啊。”

莫茹没吭声。

陈爱月以为她想要钱,赶紧道:“你放心,嫂子不会亏待你的,嫂子多给你一些好纸好笔,还多给你要一些票呢,再一副起码给你三毛钱,你看成不?”

这时候买一张印刷的毛/主席画像要两毛四,三毛其实不少,可印刷品和手工绘制当然不一样。

莫茹并不想卖画给她,而是想要一点别的,她扭头看周明愈。

西天月牙一弯已经落了,巷子里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什么。

周明愈却能感觉她朝自己看过来,笑道:“还是等生了宝宝过些日子再说吧。”起码出了月子。

陈爱月笑道:“只要你答应就行,不急,不急。”

其实急得要命,感觉错过了最佳时间,明明公社成立那天就应该有作品献上去才对。

张根发只能让她在村里当妇女主任,时间久了她觉得没多大意思,一个破妇女主任有什么意思?没有工资也没有补贴,官儿也不是一个,几个老娘们都管不了。

莫茹就道:“那……咱们也算合作的关系,以后要是有什么政策之类的,还希望陈主任也能提前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也不是让陈主任犯错误,只是你也知道我们二队和你们那边有点不和睦,为了避免起冲突……”

“我懂!”陈爱月笑了笑,“你放心,我懂,嫂子记着呢。”

莫茹就也应承等生了宝宝给她画。

见莫茹答应陈爱月喜滋滋地走了。

周明愈扶着莫茹迈过门槛,“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这样把画交上去冒充自己画的。”

陈爱月的欲/望太明显,谁都知道她想冒充,接了什么就拿回来让莫茹给画。她也不想想,万一公社里有宣传需要,人家让她当场办报或者干什么,她那不是要抓瞎?

莫茹笑道:“她没有能力对我们才是好事儿呢。”

陈爱月想出头但是能力不够,那就要找人帮忙,起码也能给他们当一个眼线。

且先看看陈爱月表现吧,如果她真的会跟他们透露一些什么消息,那就可以考虑帮忙画画。

周明愈点点头。

两人进了院子发现坷垃儿几个居然还没睡。

拦子儿正在东厢推着学步车骨碌骨碌地跑,嘴里喊着:“驾、驾!小马快跑咯咯咯!”

坷垃儿因为车被抢了,在炕上急得四蹄着地死命爬,“啊啊啊啊!”

菊花也喊:“我也要开车,我也开车!”

泥蛋儿在一边拿着莫茹给的书,宝贝得凑在灯影里看书。

丁兰英和张够在做针线说话儿,见到莫茹过来,张够吓得一个激灵,蹭地跳下地。

“妮儿,你回来啦。”

莫茹看张够那副严肃恭谨的模样,也有点纳闷,三嫂最近有些奇怪,见了她就跟见了大领导一样。

莫茹笑了笑,又去和张翠花说说话然后两人回新家睡觉。

睡下的时候,周明愈照例要和娃娃对暗号,结果今晚不知道是不是早睡了,居然没理睬他。

“它是不是腻歪我了?”周明愈有点失落。

莫茹猜测:“是不是临近预产期它不爱动了?”

再过几天就要生了,现在肚子非常大,估计胎儿已经占满整个肚子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它就懒得动弹。

这几天她也问过张翠花,张翠花说是这样的,俩嫂子也表示正常。

周明愈道:“当时咱们多问问大夫好了。”

没有经验又没有专业知识,有点风吹草动他就觉得心跳加速。

莫茹安慰他,“行啦,别吓唬自己,睡觉。”

周明愈给她垫好被褥,让她靠在上面睡,他则躺在一旁。

睡到半夜的时候,莫茹做了个梦,爬到高处突然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踹得她一个跟头骨碌碌地滚下去。

随即肚子一阵抽疼,猛地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