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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鸡飞不能再打了蛋

“红泉村”大队革委会主任朱三原以为老父归天之后他就是顺理成章的一家之主,没料到到头来却是哀鸿遍野、峰火四起。他那两位老兄,浑噩不堪、不谙人事的一对,也有资格造他的反?更可气的是老娘,居然偏袒两个傻儿。现在嫂子还是只有一个嫂子,困难时期半袋子洋芋换来的中学生早八辈子跑没影儿了,弟兄俩仍旧合伙一个老婆。老嫂子本也是个愚笨人,在家里除了干活一般是不多说一句话的。起因是两个哥哥,嫌他挣的工分少,从家里拿出去的东西多。其实傻哥看到的是表面,记工员给他多记、革委会又给他补助,他的工分并不比两个哥哥的少,他给桐生的领导往城里带点东西他们就看到了。你和这种傻人有啥好计较的?

分就分吧!一个家分成两份,母亲和两哥一嫂为一份占老宅,他和老婆宋秀珍另起炉灶搬到别处。分有分的好处,合有合的弊端,如果不是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他也犯不着和一帮子窝囊废在一口锅里搅勺把子。现在多好,单门独户,自由自在,想喝酒满上,想吃肉炖上。过的日子虽不比神仙好,但也不比神仙差。

其实朱三家的新居并非新宅,原本是六麻子朱六福的老房。六麻子死后,里面还住着他的一个堂叔。六麻子的堂叔又聋又哑,脑子还有点毛病,终生未娶,是村里的五保户。朱三早就看上这块“风水宝地”了,老是不得空,这回如不乘搬家的机会占了这块宅基地,以后就归别人了。朱三派人把六麻子堂叔的养女朱凤英找来,许以每年加三百斤小麦的优厚待遇。啥面子大也没有粮食的面子大,第二天天尚未亮朱凤英就把她养父连人带物一车拉得干干净净。朱三又怕六麻子的儿子朱洪林长大滋事,就把安寡妇和尕顺叫到当办分室的庙堂里,讲政策、讲方针,附带着还说了些法律方面的事。安寡妇毕竟是妇道人家,两句话就给唬住了,尕顺狗屁不通,任由人家摆布,不消半个时辰,奶奶孙子老老实实在朱三们事先写好的协议书上按了手印。朱三也不白沾公家的东西,每年扣一百个工分,三年扣清。两厢情愿,谁也不贪谁的便宜,一片废宅能值几个钱?久不住人的空宅子,闹不闹鬼还两说着哩!

儿子在城里上班不长回家,宋秀珍想儿子了就到城里小住些日子。说实话桐生这几年的兵没白当,人也长大了思想也成熟了。复员之后不久就当上了厂里的领导成员,首批“纳新”的名单上就榜上有名。这小子,比他爹有出息,也算是朱家门上的后起之秀吧!

朱三老想进城去看看方主任,不论咋说没肝没肺可别没良心,欠金欠银不能欠人情。自打那回他把老方藏到洋芋窖之后,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国祥对他,真好比俩哑巴亲嘴,好的没话说。每次登门造访,好酒好肉,热情款待。夫人何红士脸色也较往常有好转,赶上她心情好,还能和他握握手。当然也不能让人家吃亏,每次百八十个鸡蛋、两只老母鸡、半袋子细白面这是必不可少的。城里人喜欢这些东西,他能拿得出的也只有这些东西。朱三是知恩必报的人,每次到方国祥家,他从来没空过手,这也是方国祥对他器重的原因之一,官不打送礼的嘛!说是说,儿子还不是沾了人家方主任的光,不然一个小小的复转兵,刚脱军装就立马当上厂革命领导小组副组长?说是“以工代干”,大小总是个官职。他这次进城,就是想和老方再圆合圆合,把儿子的那个“代”字取掉,不然总让人提心吊胆的,倘若时间久了把不准遇上个啥风吹草动,代都代不成了,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桐生当了干部,人高眼高自然条件也高了。二十二岁的小伙子,不算大也不算小,按说也到考虑个人问题的年龄了。可是这小子,徐庶见曹操,死活不张嘴,问死都不说。乡里姑娘尽他挑,他一个看不上,这也是常理。梅生别说在红泉村,就是拿到城里去比,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况且桐生和梅生多少还沾点青梅竹马的边儿。从小是两小无猜,长大是比翼双飞,这是多美的事。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回梅生,梅生不说话,摇头不算点头算,看样子是肯的。没想到问题出在儿子身上,说死说活,这小子硬是不回头。

想到梅生,朱三禁不住心如脱兔,咚咚直跳,口一张几乎要脱口而出。离县城不远,新近搬来一家归中央直属领导的保密厂,厂里头些日子派人来招工,其中就有梅生。梅生是他一手栽培的好苗子,入党提干,该做的、能做的他一概尽心竭力,为的就是日后让梅生做他家的儿媳妇。朱三从不做赔本的买卖,白忙乎半天,到时候肥水流了外人田,他才不干呢!谁能想到偏遇上个死犟活犟的犟驴儿子,眼瞅着如花似玉的鸟儿翅膀一展就飞了,可是儿子不吐口,他老公公能把儿媳妇背到炕头上?朱三眼看着刚出锅的一笼热包子就要喂了狗了,急得他抓耳挠腮、坐卧不宁,全无了平日的矜持。他算定梅生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是回来一次,也是来去匆匆,见面只多问一声“三叔好”,哪算啥呀,不痛不痒的,生个儿子也是杂种,和他有球相干?老婆宋秀珍不知朱三发的哪号羊癫疯,小心翼翼地侍候他。晚上吃饭,给他煎鸡蛋炖肉,他看都懒得看一眼,给他烧开水烫酒,他杯子都不摸一摸。宋秀珍以为他病了,用手去拭他的额头,反被他一把推开,没好气地骂一声:

“摸球啊,老子又不死!”

朱三抬胳膊看表,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错过这次机会,将会造成他终生的遗憾,到那时再后悔即便是叫人家姑奶奶也是枉然了。这样想罢,事不宜迟,他要立马出发,以免贻误了战机。宋秀珍撵上来问道:

“哪去?”

“你别管。”

两口子虽说是谁也不怕谁但也谁也不管谁。宋秀珍一看朱三那副模样,知道问也是白,索性由他去。

朱三深知梅生的脾性,轻易使她就范恐难如意。光说好话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没有。撕破脸面就撕破脸面,怕她告到哪里去?梅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断不会为这点小事惹下麻烦,后半生到局子里去消遣,丢人现眼不说,坏了一世的英名不划算。

朱三在他的办公室里,除了办公桌椅,另外还支了一张床。为的是夜晚工作迟了,回家不方便,撒个懒就睡下了。不久,领导班子成员看出端倪,认为这样不合适,主任的身体可是全红泉村的支柱啊!万一要是累倒了、累病了,怎么向全村广大革命群众交待?意见反映上去,朱三嘿嘿一笑说:“球大个事,我身体好着哩!别说累死,打都打不死!”班子成员拗不过,商量来商量去,做出一个决议:主任值班算加班,每年增加二百个工分。宋秀珍听说男人睡觉都有工,巴不得他夜夜不回家。

按级别“红泉村”应该是“革命领导小组”而不是现在所称呼的“革委会”。原因是既然儿子已经当了“组长”了,老子不能和儿子平起平坐,因此他自作主张挂起了“革委会”的牌子。那座庙宇改作“革委会”的大门上也只有他一人掌管钥匙,别人未经他的允许是不可以随便进出的。趁着天色尚早,朱三开门进院,为慎重起见,他故意给大门留下一条指头宽的缝隙。机关算尽巧安排,单等鱼儿上钩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