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他们来了。”
江府后门小巷子的一处宅子，四十多岁的刘姓管家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而后把脑袋伸出门外左右看了看，见小巷中空无一人，才关上门走进这处宅子的院落里，对着那个正背对着他浇花的中年胖子恭谨说道。
胖子没有转身，只是自顾自地摆弄他那一盆花期还远远未到的君子兰，良久才轻声笑道：“嗯，来得还挺快的，刚好赶上了头七。”
刘管家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胖子转过身，正是那宁州第一商贾世家的家主。
人称江胖子的天门商会大老板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咧着嘴有些得意地说：“今天是我江某人去世的第七天了，老刘你去挖一坛酒出来，咱俩喝一盅庆祝庆祝！”
“……”
刘管家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但到底还是没有违背东家的意思，小跑着去屋里取出一把铁锹，拿着铁锹在院子里的一颗枇杷树下倒腾半天，才挖出了一坛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陈年老酒。
揭开泥封，酒香四溢，延绵不绝。
“啧，你倒是会挖，这树底下一共埋了五坛酒，你一挖就挖到了年数最陈的一坛。”江胖子使劲靠近酒坛使劲嗅了嗅满脸陶醉，迫不及待地接过酒坛，坐在树底下的石桌旁，用一个看起来就很至少的青花瓷杯接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那酒出乎意料的不烈，入口柔软而醇香，像是直接被蒸发成了气体，飘散入喉，然后溜进胃里，驱逐了满身寒意。
“嗝～”江胖子很没有形象地打了一个酒嗝，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冲着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刘管家咧嘴笑了笑，“老刘，此间没有外人，用不着分什么尊卑，你也过来坐，咱江胖子不是吃独食的人！”
刘管家舔了舔嘴唇，克制住自己一屁股坐下去喝酒的欲望，轻声说道：“老爷，两位公子还在尽力帮您圆这个谎呢……”
“那两个小兔崽子天生就不擅长撒谎，这点小手段，估计连影子都瞒不住，更何况是洛城智绝。”江胖子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说，“话说回来，就算是精通撒谎的骗子，也不见得就能骗得了少阁主，那孩子，太聪明了。”
姓刘的管家拢着手，头低得更加厉害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能在家大业大的江府做十几年的管家而不被任何人取代，靠的可不止打理全府上下的能力，更多的是他那张嘴，那张极有分寸的嘴。
人之所以要长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是为了说话。但是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有些话到底能不能说，应该对谁而说，这是门学问。有人终其一生都在学，却始终不得入门的学问。
老刘是个自认为很笨的下人，他也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学问，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选择缝上自己这张嘴。多听，多看，多做，就是不要多说——这是老刘的处事原则。
所以现在，就算老刘心里面有再大的疑惑，他也能管得住自己这张嘴，什么都不问，只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瞒不住，还要撒下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吗？”江胖子多喝了两盅酒，酒气上了头，连带着他原本富态的白脸上都泛起了一丝潮红。
“老爷做事自然有老爷的道理。”
“老刘你这个闭口禅真的是越来越熟练了，不过这一回你可说错了，这件事其实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江胖子摇了摇头，左手放在石桌上撑着脑袋，右手拿着酒杯轻轻晃动，“我答应一个人，要为他隐瞒一件事，这件事不能让少阁主知道，那孩子看起来一副捭阖天下的清冷模样，实则是极重情义之人。要是让他知道大长老本来可以活下来，却偏偏选择了去赴死，我怕他会自责到不肯原谅自己……人呐，若是失去了些什么东西，当时虽说心疼，可疼过那一阵子慢慢也会好的，就怕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大喜之后又是大悲，才是最折磨人的。”
“……”老刘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
江胖子撑着桌子站起来，挥手洒尽杯中酒，然后把杯子扔到一旁，慢慢悠悠走到枇杷树下，伸手轻轻抚摸树干。
他抬头，望着老树枝丫上冒出的新芽，轻声说道：“我们这些心里藏着太多秘密的老家伙，其实都应该带着那些不能与人说的秘密安安静静地死去，埋在土里，永远也不出来，这个新的江湖，应该留给他们这些年轻人。”
“老爷，您醉了……”刘管家伸手帮自己东家抚了抚衣袖上的尘土，轻声提醒道。
江胖子摇了摇头：“可是如果我真的为了这个秘密死了，那少阁主只会更伤心，这世上真心疼他的长辈也不多了，除了穷奇，，大概就只剩下我了吧……而且我也舍不得就这样去死啊。
“我江某人一生行商，奉行的法则只有四个字——一诺千金！既然已经答应了大长老，那么这个秘密，我就只能带到棺材里！这也是我要拿给少阁主看的决心。”
“可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更加好奇了——更加好奇，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老爷您不惜装死欺骗天下人也要隐瞒下来……”刘管家犹豫了许久，又估摸着东家已经醉了，才忍不住接了一句话。
“好奇有什么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影子，影子与你一样，不会说话就干脆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不说话，少阁主在他那里是撬不出一个字来的。”江胖子呼出一口酒气，稍微清醒了一些，轻声说道，“而且我已经告诉了他清风还活着，这样的喜悦，足够冲淡他的好奇心——”
刘管家点点头，搀扶着江胖子走到石桌旁，刚坐下，便听到一阵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这是早就约定好的暗号，来的是“自己人”。
江胖子挥了挥手，刘管家会意，上前开门。
“父亲，”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急匆匆闯进来，“少阁主走了。”
“走了？好啊，走了就好。”江胖子趴在桌上，也没去看连丧服都没来得及脱下的自家儿子，只是昏昏欲睡。
“他留了一句话，他说——”年轻人顿了顿，学着叶清宁的语气轻声说道，“我此去江湖是要了结一桩恩怨，点子扎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望江大叔保重身体，不要真的死了——毕竟，真心疼我的长辈，真的已经不多了。”
江胖子闻言猛然直起身子，三步并做两步往门口跑去，但手碰到门栓的那一刻，他却愣住了……
他慢慢收回手掌，转身瘫坐在台阶上，良久才轻声呢喃一句——
“大长老说得没错，真是个傻孩子……”
PS:emmm，最近开学了，在宿舍总不如在家里清静，再加上古二有点感冒，所以总是没法及时更新，各位读者大老爷多多包涵(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