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想挑团、抢团。只是这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何欢说，“景点、小交通什么的，我觉得值得的，有利于游客的，可以。
但是那些什么购物店，全部一待两三个小时，真正的景点多则一小时, 少则五分钟。那是出来旅游吗？”
周总和大师姐相视一眼，大师姐开始嗑办公桌上盘子里的南瓜子。
周总看着何欢，“小白龙，你才刚入行……”
又叹了一口气，靠到椅背上，“先不用急。现在冲你报名的都是年轻人, 好带得多。但我要事先声明：这也不是纯玩，算精品吧。全程有两个购物店。时间不超过一小时。大部分时间在景点。行不行？”
何欢想了想, “不买也行吧？”
大师姐嗑着瓜子笑起来。
周总也笑了，“这个问题一般都是游客问，导游问的你是第一个。”
“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只做我想做的。”
周总叹口气，“不强制，想买就买。”
何欢点点头。
“你去计调那拿行程单，熟悉一下流程，不懂的问问你大师姐。”
“嗯。”
何欢和大师姐起身走出办公室。
周总抱着双手，看着他的背影，本来想着一条龙来了，挣大钱！但他这种心态，确实没想到！
如果一个导游只想着带游客吃好玩好，不想着挣钱，那么他再出名，游客再喜欢, 也不是旅行社喜欢的。
两人找计调领了各自的行程单, 大师姐还领了下个团的资金票据, 走出旅行社。
“走，去吃饭, 帮你看看行程。”大师姐说，“算算账，出团时你再来领钱领票。”
“大师姐你不是晚上就要接团吗？你还是先忙你自己的吧。”
“我天天带团，旺季套团，一个团回来另个团又来了，有时在机场刚送团就接团，习惯了。先帮你看。
第一个团带得好，会给你以后带团建立信心。大多数人第一个团都是乱七八糟，各种问题，然后就害怕了，离开这行了。”
何欢点点头，满心感激，大师姐真的太好了！
大师姐带他走进一家蒸菜馆，要了几小碗菜，两人坐到外面桌上。
“也就是你出名，第一个团就是精品团。大部分导游第一个团都是我刚刚送走的那样的团。导游挑团，在这行是最讨厌的。旅行社讨厌，计调讨厌, 其他导游也讨厌。”
何欢点点头, 刚刚说出那样任性的要求还是没经验。
“比如给你一个团，你嫌这嫌那，不带。那后面有团，都不会给你了。特别是澹季的时候，你只能天天在家躺着，工作都没。
我们其实就是临时工，带一个团挣一个钱。挑团的毛病传开了，就没人愿意给你团了。你也就混不下去了。”
“嗯。”
大师姐看看他，叹口气，“欢儿啊！我知道你不是挑，你只是不喜欢带游客购物。但又有哪个导游喜欢带这样的团？
越是报低价团的越计较，导游压力越大。投诉最多的就是低价团，这不是咱们强迫什么的原因。
是他们就想用最少的钱得到最好的服务，所以一点不满意就投诉你。甚至更严重。你只看到阿吉威胁他们，你没看到打导游的游客。”
何欢瞪大眼。
大师姐笑了，“不要以为游客都是小鸭子啊！有些游客摆明了来占便宜的，还特别有理，特别凶悍，导游说两句，就把导游打一顿。这事还没人处理。因为……”
大师姐叹口气，“这个行业，出现什么问题，首先处罚的就是导游。”
大师姐低头喝了一口老鸭汤，“低价团往往不觉得导游司机跟着他们服务几天有什么价值。他们就觉得他们付了团费，你就应该为他服务。
哪怕他们六天五夜只付了几百的团费。现在随便找个人工也要两三百一天吧？有比我们更便宜的吗？何况，这些钱他们的机票都不够！”
大师姐叹了一口气。
“其实纯玩的报价也就是等于或者略低于自由行的价格。任何团的成本从来没算过导游司机的服务费。
那样就太高了，没人报了。国外的旅游业都是各种费用游客自理，另付导游费，每天两百美元以上。
我们国内，嗯，就从来没有过。游客也不会接受的。去景区请个导游，最低一百起，讲解两小时。
地接又要讲解又要安排吃住行，却没有任何收费。游客默认就是团费里已经含了。但他实际算得出来，团费再高不会高过自由行，不然就不划算，他就不会报。
游客算出来的费用往往是门票加住宿，能把各地之间和到景区的交通算上，算脑子正常的。至于导游，没有，从来没有人算进去！
但我们确实是付出了时间跟精力啊！而且团队餐外的，游客自理，导游也是自理。一天到晚都在打电话，电话费也是自己出。
只要游客一天不认可导游和司机应该收取服务费，我们就只能靠回扣生活。你明白了吗？”
何欢默默吃菜，早上也没吃，但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
“不是我们那么喜欢拿回扣。如果可以，谁不想正常地挣钱？但无论旅行社还是游客，就没把这块给算进去！
你不管请什么人来给你服务，是不是得给钱？但导游没有。那导游服务费也不拿，拿回扣也有人说，那导游带完团就去死吗？”
何欢捂脸。大师姐总是那么犀利！
“总结就是：无论报什么团的游客从来不会心疼你，所以你要心疼自己，挣他们的钱千万不要心软！”
何欢哭笑不得，“大师姐你未免太悲观。”
“那不然呢？我当了这么多年导游，服务过成千上万的游客，没有一个意识到我的服务对应的价值。只防着我挣他们的钱。
也有给小费的，一般都是想占我便宜的男游客。或者稍微正常点儿，想追我的。
但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导游为我服务了，我给她钱。而是我喜欢她，我给她钱。
所以我从来不会喜欢游客，我只想对那些说喜欢我的游客说：去死吧！”
“哈哈哈……”何欢仰头大笑，他是真喜欢大师姐！
“因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价值，没有对我的尊重。没有尊重的喜欢，是多么自私的行为！我最讨厌的就是喜欢我的游客！太自以为是了！”
何欢无言以对。恐怕那些喜欢大师姐的游客永远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讨厌自己吧！
“你太喜欢游客了。我给你说这些，就是要你知道：喜欢太浮于表面了。就像那些叔叔阿姨喜欢你，因为你让他们高兴了。
但如果他们对你稍有尊重，认可你的付出，就不会在你说你相机坏掉的时候还来责怪你，你明白吗？”
“嗯。”何欢点点头，这事也让他很受教。拍照本来就是额外服务。
“对你尊重的人，第一反应该是理解和安慰。这点，全车人只有丽江地接做到了。”
何欢点点头。感觉更加对不起丽江地接了。也许真的是同行更加相互理解吧。
“带团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团，游客都是这样，你让他们高兴的时候他们拿你当亲人。但你有一点没做好，你前面做的一切他们就像眼瞎了一样，瞬间看不见。”
“甚至很多游客觉得是自己在请导游吃喝玩乐。因为你是免费吃住玩嘛，所以他就像施舍者一样。
拜托！导游的吃住是旅行社签下来的协议好吗！不是吃住的游客的！而且不带他们，我宁愿在家躺着。”
何欢笑了，大师姐这次就是哪个景点都没去，能不去就不去。像他这么喜欢玩的导游确实少。
“游客根本认识不到你跟着他们是在为他们服务，保障他们的行程顺利，随时注意他们的安全。根本没精力玩。所以……唉，看透了你就不会喜欢游客的。”
“而获得游客的喜欢，嘴甜点办事麻利点，都不难。难的是获得游客的尊重。哪怕你没做到，但他能体谅你，帮助你。
遇到问题，能意识到现在大家是一个集体，一起想办法。而不是因为你是导游把一切麻烦扔给你一个人处理，他就像个巨婴一样站在旁边哇哇叫。”
何欢默然。
“这么多年我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能意识到旅行团在行程之中是一个集体的游客。他们总是各自为阵，只关注自己的利益，你天天都在处理游客之间的矛盾，还有其他矛盾，还不落好。”
大师姐拿起他的行程单，“你这次就是全国各地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见识到游客有多么精彩了。”
何欢无语。大师姐嘴里的褒义词还能正常使用吗？
“你不要想着我服务好他们就行，事实上这种互不认识的团，车上抢座位都能打起来。”
何欢捂脸，不会吧？
“所以你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满意。想用对他们好来打动他们，你会很累，很失望。真正的喜欢是你没有那么好，他也能理解，不抹去你好的地方。”
“大师姐，你说的这应该是爱吧？”
“唉。”大师姐道，“总之，你要自己接团了，你要知道的就是不要对游客期望太高，只把他们当人生中的过客，不要想着做朋友。
这样他们怎么对你你也不会太难受。删游客的照片，这种行为多么孩子气呀！”
何欢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去送团，不理游客，这好在是跟团。要是你自己独立带团，你会被投诉死！”
何欢捂脸，“我会注意的，我会控制情绪的。”
“你还是太嫩呀！看透了，对他们的赞扬也好辱骂也好，你都不会太激动的。因为他们的赞扬和辱骂，往往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瞬息万变。
而且你也不会轻易喜欢那些，因为你对她好哄她开心，就向你表白的女孩子。这种女孩子肤浅而自私！一般都是作精！”
何欢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大师姐这个女人这么成熟，这么理智，才二十六岁，真的是这行催人老吗？老的是心态！
吃完饭，何欢在大师姐的帮助下看行程单，准备接团资料。看来是因为他这次带的团都是年轻人，也有年轻姑娘，大师姐怕他给人骗了。
何欢抬头看看大师姐，真希望大师姐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