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艾萧没有想到。
这一路会遇到这么多难民。
几乎都是村落被淹，或者没有粮食过冬，打算到城镇里乞讨生活。
其中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一路向东，奔齐而去。
因为听说齐国的都城虽然进不去，但是齐桓公有派人在城外施放食物。
尽管不知道消息真假，但是众人都抱着最后这点希望，一路爬山涉水，千辛万苦也要到齐国去。
只是很有可能还未到齐国，他们便曝尸于野，不但无法入土为安，甚至是尸首不保。
人明明在丰衣足食时异常忌讳甚至可以说敬畏着死者，就像常言死者为大，却在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时候，任何礼义廉耻的表皮顿时有了破口，露出隐藏深处的自私污秽。
艾萧这一路不知道看到多少人夺食，吃人的画面，看得恶心，最后再也不翻起帘子了，省得心塞。
由此可见，他们这一群人可是苍蝇堆里的香馍馍，谁都想来叮几口。
只不过这些流民本身来于不同村庄，不同姓氏，更没有像之前那样有个异类的领导者，每个带着侥幸心理来觊觎的，都一刀死在大汉们的刀下。
待队伍走过，原先四周游荡的流民就瞬间哄抢上来，宛若野兽般硬生生将尸体撕裂。
那一幕，艾萧也分不清，那些两脚走路的到底是人，还是禽兽......
艾萧像逃避般，整天整夜躲在马车里，一点也不愿意知晓马车外发生的事情。
大家只当艾萧病了，没有多想到别处。
因为一路粮食奇缺，几乎每个人每天都吃不饱，再加上日日夜夜总有些不死心的流民来骚扰，众人焦心劳累，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所以原先病得人还没好，更多人却倒下了。
重耳这几日皆没有进马车歇息，每日都是不同的人进马车里躺着，见到艾萧只是点了头，便立即闭眼休息，甚至不少是一躺倒就睡了。
这几日的异样，艾萧在马车里也都感觉到了。
这些事情，问重耳是最合适的，只是重耳最近也鲜少有空进来看她。
而那些每日进来歇息的人，几乎都是倒下就睡，那疲倦至极的模样艾萧怎么也问不出口。
因为那只会暴露，众人都在为生计不停忙活着，而她呢，却因为接受不了人类能如此阴暗残暴的一面，如缩头乌龟般整日躲在马车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今日不知道为何，外头浓重的血腥味搅得艾萧心思浮躁，怎么也不得安宁。
犹豫再三，内心的不安战胜了恐惧，艾萧最终还是将车帘子撩了起来。
马车外的那一幕却让艾萧心神俱裂，身体再也忍受不了，一堆呕吐物直接从喉咙呕吐了出来。
只是这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很快便只能吐苦胆水。
艾萧的行径很多人注意，重耳更是立即快步走了过来，神情略微焦急"你怎么出来了，身子都还没恢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艾萧连着干呕了几下，确定再也吐不出东西来了。
重耳见此随手挑起的自己衣角给艾萧擦嘴，艾萧愣由着重耳给她擦嘴收拾，手指有些颤巍地指着介子推，栾枝几人"他们在做什么？"
重耳抿下唇，回头看见那尸体在介子推他们大开大合下已经碎尸几段，鲜血都将土地浸染着变了色，一旁的大锅已经架起，略浑浊的水在里头咕噜噜直冒泡。
"不要看。"重耳回过神来见艾萧两眼怔怔地看着前方，似魔症了一般，连忙推她一下"先回马车躺着。"
艾萧被动地让重耳将她推进了马车里，今天马车里歇息的是赵榱，他听到动静只是看了一眼重耳，便继续闭眼休息了。
重耳本来想和赵榱先说些什么，艾萧却突然开口说道"你们怎么可以也吃人。"
随后便像是再也压抑不了，而歇斯底里"那是人啊！不是动物！是活生生的人呐！跟着我们说一样的话，一样行为举止的人啊！我们又不是禽兽！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亏你们平时还一嘴道义荣辱，简直虚伪透顶了！你们不是人！你们是禽兽！是畜生！"
"艾萧，你听我说。"重耳顾不上赵榱，两只手上前想将艾萧安抚下来。
艾萧却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手挥舞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是禽兽！你是畜生！"
重耳脸色沉了下来，看着艾萧的眼神又深又沉，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艾萧，我"
"公子？艾萧怎么了？"这时外头人隔着帘子顿了一会，又立即说道"公子你能出来吗，外头有些情况，那些贱民好像不死心。"
重耳看着发泄后，似害怕似倔强地将自己圈起来的艾萧，深深呼了一口气"我等会再进来看你。"
艾萧宛若无闻，只是低头看着眼前地木板。
帘子撩了起来，多了一些亮光，又很快地黯然下去。
艾萧还是保持着重耳离去前的动作，一动不动，脑袋里却不停回放着几个人蹲在一具尸体前，硬生生用手爪，牙齿撕开人皮的那一刻，又想到介子推拿着大刀砍尸体的那一刻，鲜血飞溅，很快染红了一身。
身子不由细细颤抖着起来，艾萧只觉得她生活在一个梦魔里，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吃人肉，他们没有羞耻心，没有道德约束，一切为了求生而肆意妄为。
好恐怖好冷，空气里都是腥浓的血腥味，艾萧几乎觉得自己喘息不过来了。
她被这样的世界一层一层压迫着，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她不要，她不要留在这里，她想回去。
她想回现代去......那个祥和安宁的现代。
可是她回不去，回不去......
艾萧泪水从眼角流溢了出来，就再也忍不住，整个人浑身颤抖着抱着膝盖哭泣。
"哎，艾萧你又何必如此。"赵榱无奈地起身，见艾萧只是顾着低声哭泣，看都未看他一眼。
"你可知道我们已经走了多久？"赵榱也没指望艾萧回答他，接着说道"从先轸离开后，我们已经走了近三十天了。
艾萧蓦地抬头，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按着原先速度我们应该靠近齐国边境了！就算没有靠近齐国边境，先轸也应该带齐国兵马......"
赵榱没有说话，艾萧的声音却越来越弱。
先轸，是一人上路。
他们这么多人，每日都一样会有不死心的人想捞些好处，先轸是一个人......
他身上有马，也有粮食，还是一个人。
就算先轸再厉害，武艺再高强，日日夜夜都得提防着不同的人，却同样心怀不轨，想从他身上捞得食物的人，他怎么抵得住？
先轸总有一天会累，会疲倦到极致，而那些人在暗里调息观察着，像是窥伺猎物般，最终突破先轸的防御！
先轸只有一个人怎么挡得住，他怎么挡得住那些前仆后继，像是永远杀不完的流民？
艾萧一想到先轸极有可能的下场，便彻底失声痛哭，双手抓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要是她没有提出先行一人，先轸也就不会一人离开队伍！
是她害死了先轸！是她害死了先轸！！
赵榱没有想到艾萧反应这么大，连忙说道"先轸没有死！我们一路都有看到他留下的记号，只是可能马被被偷了，所以行程耽搁了。而且，就算先轸出事也怨不得你，是我们粮食太少，不能再匀出一个人。"
艾萧渐渐地停止嚎啕大哭，小声抽噎着，似乎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哎，所以这事，你也怨不得公子。"赵榱见艾萧又不吭声，只好继续说道"我们的行程大大超乎意料，马早就吃得只剩三匹，分头拉着这三辆马车而已。若是不是因为有病人要照料，这三匹马也早吃了。"
"若是，我们再不吃人，那也就只能等着被人吃了。"
艾萧闭上眼躺下，听着赵榱最后一句话，眼角又泌出一颗泪珠。
当天傍晚，重耳手持着一碗肉汤进来，见艾萧面对车壁躺着，双目闭得紧紧，听见有人进来也一动不动。
赵榱见重耳看过来，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表情，随后便起身出去了。
车厢里顿时只剩下重耳还有艾萧，重耳撑着碗一会儿，见艾萧还是不肯说话，只好说道"艾萧，吃一些吧。"
"我没有舀肉，只是一些肉汤，喝一些好不好？"
"艾萧，我求你吃一些吧，你身体，要撑不住了。"
连着两天艾萧在马车里不吃不喝，人以可以看得见的速度消减下去，眼眶两颊深深地凹了进去，身子一摸都是骨头，毫不让人怀疑她现在是否还有力气能站起来。
重耳抱着艾萧的身体，苦苦哀求着，怀里的身子硌着他心慌，就好像能察觉到艾萧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慢慢地流逝。
重耳不由更紧地抱着，泪水一点一滴落在艾萧脸上"艾萧，不要走，我求你好不好？吃一点东西，吃一点就好，好不好？"
艾萧闭着眼，听到重耳谦卑地哀求，内心也是一阵酸楚。
突然，鼻尖又闻到了一股肉腥味，艾萧下意识地扭开头，嘴唇紧闭。
就算她知道，她可能要死了，可是双唇就像不受控制般，怎么也张开不了。
就像她明明不想死，也一样无力。
"不要怕，这是我的，这是我的。"重耳额头顶着艾萧的额头，泪水滴到艾萧的眼皮，又从眼角滑落"我们已经是一体，这是我的，你可以吃，不要怕，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