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
荒木和梦清端座在梨木花桌的两侧，明亮的烛火透过大红封纸透出丝丝暖意，照着桌上的珍馐佳肴，香气四溢的老鸭汤，金黄酥脆的凤尾鸡块，色彩鲜艳的虾仁干贝……看得梦清一阵饥肠辘辘，狠狠咽下了几口口水。只是荒木没有动筷子，她也不敢动，只好偷偷拉了拉荒木的袖子，可怜兮兮道，“我好饿啊……什么时候才可以吃饭啊。”
看着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渴望的神情，荒木忍不住笑了笑，“你现在就可以吃啊。”
“我不敢。”梦清拉长了脸道，表情有些委屈，“我怕爹来了会骂我。”昨日明明是儿子大婚，而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一丝笑意，只是带着冷冰冰的漠意打量了她几眼，拜完堂后立马就拂袖走了，任凭她性子活泼开朗，也不由得对老人带上了点惧意。
“嗯……”荒木揉了揉她的头发，认真道，“那你……”
“什么？”
“还是先饿着吧。”荒木忍着笑意，看着梦清的眼神里却透着些柔软。眼见少女的表情涨红，正开口要反击时，他及时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只虾仁，堵住了她的话。
“你……呜呜，”梦清嘴里嚼着虾仁，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待会爹来了……我就……说是你动的筷子，该挨骂的是你。”
“是我是我。”荒木不急不慢，又执起筷子夹了一块凤尾鸡肉到她嘴里，“喏，你尝尝这个，这是府里厨子的招牌菜呢。”
“真的很好吃哎！”梦清的眼睛蓦地睁大了，捂着腮帮子一脸陶醉，“珍馐啊！你尝尝！”说罢便夺了荒木手中的筷子去夹鸡肉，打算喂他吃。
“你若是喜欢，天天让他给你做。”荒木一边躲着她到处乱戳的筷子，一边说道，“你坐好，待会爹该来了。”
“你吃完我不就坐好了？快吃啦。”梦清笑嘻嘻地说，试图继续往他嘴里塞鸡肉，“爹要是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嘛。”
“爹来了。”荒木的表情迅速回归正经，轻轻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坐好。
“哈哈，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梦清权当他开玩笑，毫不在意，筷子往他面前一伸，“张嘴。”
“咳咳。”身后突然响起了苍老的咳嗽声，咳嗽声很明显是故意的，而那声音中透出的一丝威严却是不容作假，梦清的手默默僵在了半空，费了好大的勇气来转过身来。眼角余光扫了老将军阴沉的脸色，手一抖，筷子几乎要掉到地上，荒木覆手一捞，将筷子重新摆好，梦清则束手束脚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爹，吃饭了。”荒木起身沉声道，梦清也跟着慌慌张张地站好了，笨手笨脚地差点碰倒瓷碗。
“嗯。”老将军从胡子里重重应了一声，慢步踱到了桌子的正位坐下，这才看了两人一眼，道，“坐下吧。”
“是。”荒木神色平常，而梦清却是有些局促不安地坐下来，她很少这么紧张，只是老将军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饭菜虽然喷香，让人食指大动，可是……她愁眉苦脸地偷瞄了老将军一眼，这顿饭……怕是吃不好了。
老将军伸出筷子，梦清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那凤尾鸡块本是被拼成了一尾鱼的形状，被她和荒木夹了以后，头不像头尾不像尾，不知道像什么形状。老将军应该……不会生气吧？还好，老将军的筷子只是在那盘鸡块上停留了一会儿就转向下一盘菜了，神色如常。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梦清默默咀嚼着食物，原来荒木和老将军两个人吃饭时都这么没滋没味的啊……自己在家和爹娘吃饭的时候总是欢声笑语的。她忍不住瞟了荒木一眼，难怪这家伙总是闷闷的。
“今天朝廷如何了？”老将军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问道。
荒木正在夹菜，听了这话却慢慢收回手来，将筷子放回筷枕上，略有些生硬地回答到，“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老将军冷哼一声，把手中的筷子重重往筷枕上一撂，“我且问你，前日朝堂上提起的出兵之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南边訾水不断骚扰边境，最近几日连续攻下了风曲，吕敷，第柳，莫辛四城，照这个速度下去，几个月之后便能攻打到我国腹部，你若不出兵，如何能遏制住这连败的颓势？”
“我说过了，我觉得这是訾水国故弄玄虚，在边界不断引发战乱，推进战线只是故意引诱我们出兵，待我们中计，他们便可以秘密将部分兵力转到西边燕坤，到时候他们联手，绕过浑江，我们便是两头作战，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荒木平视着老将军，声音淡淡。
“这么说你还是不赞成出兵了？”老将军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似乎上了火气，“我打了这么多年仗都没觉得有问题，你不过当了几年将军就敢妄自猜测！罢了罢了，陛下怎么说的？”
“出兵。”荒木道，“不过我拒绝领兵。”他神色平常，似乎在说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丝毫不把抗旨之事放在眼里。
“你敢抗旨？”老将军几乎要拍桌子跳起来，“你真是胆子大了啊！君臣有别，你别占着你救过陛下就狂妄自大，他想砍你脑袋不过一念之间！你……可是要连累这将军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性命？”
“我是一国将军，我自然要选择保卫国土和家园的最好方式。我不愿出兵，谁也没办法逼着我出兵。”荒木的声音没有一丝怒意，但是听起来却威慑十足，“我要保护的东西，不止这将军府和您的荣华富贵。”
“你！”老将军浓眉倒竖，狠狠一掌打在桌子上，吓得正在以假装喝汤来避免谈话的梦清手一抖，白瓷汤勺掉落到地上，一声清响砸得粉身碎骨。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刚要开口说话，老将军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她大声道，“我的荣华富贵？要是我是为了自己，你娶的，根本不应该是她！”
“我说了这件事不要再提。”荒木冷声道，转头看向梦清的眼神深深，“小梦，你先出去。”
“哦，好。”梦清忙不迭地应到，顾不得只吃得半饱的肚子，她想走很久了，听了这话就如同得了大赦一般，对老将军行了个礼，脚底抹油般一溜烟地跑走了。
“你居然敢忤逆我？”老将军声音蓦地提高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不懂事！当初你……”仿佛提起了什么禁忌的东西，老将军看了荒木一样，突然噤声不再往下说去。
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荒木嘴角带起了一丝冷笑，缓缓起身，他比老将军高很多，老将军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眼神里多了丝不安。
他微微朝老将军俯下身子，语速放缓，不轻不重的腔调，“什么时候？大约是我知道你不是我亲生父亲开始吧。”语毕，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并没有再多看老将军一眼，就在他即将跨过门槛的那个瞬间，老将军的声音幽幽响起，透出了些许疲惫的感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
“对，我还是不肯原谅你。”荒木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迈进了轩廊的一方月光里，渐行渐远。
“唉……”老将军独自叹息了一声，颓然坐入椅子里，有风轻轻吹进内堂，惹得烛火一阵摇晃，他额间皱纹深深，丝毫不见先前的矍铄威严，而是隐约透露出一股已老的疲态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