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个式样奇特的铜镜，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繁复的花纹，口中缓缓念动诀，镜子上渐有光芒透出，她将脸颊凑近，里面映出的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荒木和青言的相遇。
她虽然未曾看过荒木的过去，但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次荒木回来之后，她便觉得他有些细小的变化。她看着镜子里欢笑的青言，大抵这都是她的功劳吧。
有些人，是真的戒不掉的毒。
荒木如此，自己也大抵如此。
满室寂静中，镜子突然“咣当”一声掉落，她猛地拂袖站起，随手抓起一件外袍，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夜魅独自站在高台之上，残阳如血，映照着妖鬼巷的千万幢楼房，也映在他的血色长袍上和清秀脸颊上，虽然知道川十一就在身后站着，他却没有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换，只是淡淡道。
“我为什么不来。”川十一缓了缓气息，她几乎是越过了半个妖鬼巷才找到夜魅的，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夜魅身旁，将下巴支在手臂上，看着外面妖鬼巷的场景。
妖鬼巷里影影绰绰，到处都是出来玩乐或摆弄生意的鬼魂们，街道两旁的酒家鳞次栉比，一家家地已经提前亮起了灯笼来，灯火倒映在街道中的流水中，如同荡漾了一河的波光，映入川十一的眼帘，亮起了一丝光芒。童子们在门口殷切地招呼着，等待着今天的第一批客人，一切似乎都和人界没什么不同，还是真实地上演着爱恨情仇的戏码，这样……是不是也算是一种活着？
川十一看的入神，她之前从未注意过妖鬼巷的繁华样子，也不曾意识到这里似乎……还有些生机。
“怎么，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夜魅淡淡瞥了她一眼，口气里却有些讥笑的成分。
“……你果然还在生气。”川十一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反而笑道，“不过这口气，真像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
“亏你还记得。”夜魅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川十一笑眯眯的，“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也是我第一次被你恐吓。”
“嘁，”夜魅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你才没有被我吓到，你自己当时的样子才吓人，不过我看你最近是又有回到过去的趋势。”
“吓到了啊，”川十一假装没有听见后面那一句话，特别认真地说，“那时候我觉得你喜怒无常特别吓人，只是不敢表现出来而已。接触久了才发觉你真是个好人。”
“少给我灌迷魂汤，”夜魅的表情稍有缓和，“我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但是对我很好，”川十一的额发被吹乱，有几丝拂到了夜魅的脸上，带来些痒痒的触感，“夜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最近才明白一件事，”她眼神悠远，不知望到了何处，“有些人，是戒不掉的毒。”
夜魅挑眉冷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我不相信感情——我以为几百年过去，你多少能长进些！当初我真应该灌你一壶忘川水，将那些你所谓的过去统统洗掉，将你所谓的戒不掉的‘毒’生生从你骨子里剜去。再看事到如今，你还会不会如此愚蠢！”
“我知道你觉得我没出息，其实我曾经也没想到过我会这样，我以为自己是恨绝了他的。”川十一淡淡一笑，“莫说你，有些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可理喻。只是在当时，本能就那么做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无论他怎样对我，我始终还是……还是不愿亏欠他。”
“你欠他什么？”夜魅似乎强压着火气，“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他两百年前欠你，如今他还是欠你！你原谅他了么？你要是如此大度勇敢，当初何必留下来？你莫要为自己找借口！你根本就没有把他从心里真正的放下来过！”
“对不起，”川十一听出他语调中的火气，怔了一怔，才小声道，“我真的希望你别和我计较。他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
“……阿川，”夜魅突然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道，“这几百年我从来没对你失望过，我看着你是怎样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可是如今，”他的语气嘲讽的厉害，“我对你很失望。”
“你以为，仅仅一句对不起就够了么？如果是你的一枚棋子做出这样的事，你看着他重蹈覆辙——你会如何？”
川十一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更何况，你对我来说还不是棋子。”
“或许是我纵容你太过。”夜魅低低地说了一句，一向明亮的眼睛难得地黯淡了一下，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谈。”
川十一还是静静地看着外面的景色，没有动弹，因而无从知晓那刻夜魅眼里不再是往常一般似笑非笑的神情，除了失望之外甚至还奇怪地抹上了一层无法分辨的感情。
阿川，你始终不明白，我气的只是，你不惜为了他以身犯险，丝毫不考虑我的心情。
你赌赢了你的直觉，却从为想过会因此输掉我。
但是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你人生永远的软肋，永遇的劫，我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毁掉你。
人界。
夜幕即将降临，一轮残阳如血，低垂到了山的另一头，只余下沉沉的一线余光照耀在归人身上。
“终于安全回来了。”喜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愉快地打量着周围熟悉的景色，感受到空气中浮动的暗花香味，简直想仰天长啸两句。
相比之下，漠离的反应倒比较平淡，也就是没有反应。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残阳，语气平静道，“我们该上山了。”
挑了一条平日里走惯了的小路，漠离和喜乐不出多时便绕回到了宫前。
远远望去，隐藏在茂林修竹里的慧灵宫并不容易分辨，因为它本就只是古朴的建筑，白墙青瓦，此刻在夜色朦胧下，只露出些隐隐的轮廓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