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离跟着师傅一路默不作声地走着，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慧灵宫，才来到师傅口中的那个地方。
慧灵宫虽然分作前后半宫，但是主殿之类的主要建筑基本都集中在前半宫，后半宫则人迹罕至，入夜之后更是一个影子也没有，只有远处隐没在树林中的高台上才透出一丝暖橙的灯光。
漠离平日也不常来后半宫，走近了才发觉那个高台正是平日里师傅一个人静待沉思的地方，慧灵宫中几乎没有人上去过。
“上去吧。”老者回首对漠离道，眼里满是深意，“以后你可能会经常来这里。”
漠离跟着师傅拾阶而上，才发现这个记忆里神秘的高台居然如此普通，不过只是由青竹建成的竹楼而已，然而随着阶梯越来越高，环顾四周的景色与平日越发不同，才觉得别有洞天。
此刻夜空静谧，满天都闪烁着耀眼星光，仿佛伸手就能摘下，微风轻轻从耳畔吹过，高台和山林仿佛融为一体，周围只有松涛轻响的声音，仿佛与天同高，逍遥世事之外。走到栏杆边向下望去，却能正好望见附近城池的灯火通明，在夜色中如同一片橙黄色的暖流，无端端便让人心底传来暖意。
“很美吧？”老者负手站在漠离身旁，“换个高度看，是不是觉得风景都不一样了？”
“嗯，”漠离应了一句，“我总算明白师傅为什么平日里常常在这里呆着了。”
“下面的烦心事太多，便上来静一静。总觉得被这风一吹，脑子里都要清醒几分。”老者呵呵一笑，“活了太久，有时候脑子里都混沌不堪，早已经记不清楚许多事了。”
“师傅难道是想告诉我，忘记了我那世的回忆？”漠离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涩声开口道。
“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当你到达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回头再看，那些爱恨情仇都会变得很渺小，就好像你站在这里俯瞰芸芸众生，不过都是朝夕之间的蜉蝣罢了。”老者的眼神似有玄机，“漠离，我们和凡人是不一样的。你还记得入门那天，我告诉过你纵灵师的责任是什么么？”
“记得，”漠离点点头，“除遍天下魍魉魑魅，护得世间安稳。”
“不错，”老者摸着胡子赞许地笑了笑，“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我最满意的一个弟子。天资聪慧，根骨秉异。只是，如此优秀的弟子，除了你，还有一个人。”
“还有十一。”漠离低声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对，小十一和你一样，”似乎是回想起了昔日和川十一朝夕相处的场景，老者露出了丝怀念的微笑，“她比你入门要迟，虽然贪玩调皮，但是灵力却是一点也不输给你。只是有一件事，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
漠离无言地挑了挑眉，屏息等待着师傅的下一句话。
“她……”老者深吸了口气，才把接下来的这句话说完，“更奇怪的是，她和你一样，也具有往生的力量。”
“什么？”漠离不禁脱口而出道，“可是师傅你明明说，具有往生力量的人少而又少，千年才能出一个啊。”
“是的，”老者的眼里隐隐有叹息的意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世却出了例外。我去问了月长老，她说这种情况虽然难得，但是却不是不可能。她根据星宿推测你和小十一是难得的双星共生，你们的命盘是相同的，一同初生，一同陨落。你们俩当初更是天造地设，人中龙凤，人人见了你们都会称赞好一对神仙眷侣。你们自从初识之后便一起经历了许多劫难，轮回转世都没有分开过，在下一世继续前缘。”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你作为离拭存在的那一世。”
“那一世，你和她的命盘出现了一个异数，那个人的出现打破了一切。你们虽然依旧相遇了，但是她却最终为了那个人背叛了你，背叛了所有山盟海誓的誓约。”
“甚至，背叛了这个世界。”
“你记得我刚才问你，纵灵师的责任是什么吗？除尽魑魅魍魉，护得世间安稳。那一世鬼界力量大增，因而侵入人界，掀起了又一轮的腥风血雨，大地飘摇，多少无辜的苍生失去了生命，人界几乎毁于一旦。”
“沧海横流的时刻，你和她作为翘楚，奉我之命带领着纵灵师前往人界各处维护秩序，在寻找鬼军首领的同时杀死了许多魍魉，守护了不少百姓。然而我们都没想过，那时候的异数已经出现。”
“当你们带着各自的队伍行军到了鬼军首领处纠集准备最后一战时，他出现了。”
“鬼军的首领，就是你们的异数。她为了那个人……或者我应该说那个鬼，临时阵前倒戈，背弃了一直以来的信仰，背弃你和天下苍生不顾，使得局势突变，鬼军占了上风，你苦战力竭，她却恍若未闻，生生将你和她的印记毁去，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他面前。”
“大抵是鬼界首领对她也是极其喜爱，在她的劝说下罢了手，打道回府。那一战之后人界元气大伤，虽然鬼界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她从此被逐出师门，自愿堕入鬼界，从此再也不得超生。双星的传说，也就此终结。你轮回转世之后，我将你接回来，却发现你已经将这段回忆尽数遗忘。我也觉得，你还是不要记起的好。”
“你不知道，那世你死之前的眼神多么痛苦绝望，连我都看的心中疼痛不已，我不愿你再想起那时的回忆，不愿你回到过去。”老者长叹了一声，“这两百年来，我知道你过的并不快活，你记得的一直是你们相濡以沫的片段，却不记得你们是如何相忘彼此的。你一直想找她，所以这次我让你去鬼界，你才毫不犹豫地答应。”
“只是漠离，那一世终究是过去了。你是世间少有的奇才，小十一已经被毁掉了，我也已经苍老，若是有一天，这天下再有什么大乱，除了你，再也没有人可以护住这片土地安宁了。”
“我知道你向来不爱所谓的权力，哪怕我将整个慧灵宫给你，你也不见得会要，我不勉强你，只是你要记得，你曾经承诺过我，要护得这片土地，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实现你的诺言。”
“她已经是过去了，既然她能为了别人背叛你，你也没必要再念念不忘旧情了。最近鬼界似乎又有些动静，月长老也说破军星有爆发的趋势，我怕不久之后又会掀起一*战啊。这世间多少年的安宁，又要被打破了。”
老者看着那个夜色中宁静安详的城池，眼里隐有苍茫意味，“这片土地荣枯轮转，来来去去，我们护得它生生不息的流转，却不能拥有一丝一缕的慰藉，游离在世外，却时刻准备着付出，很不公平对不对？”
他看着漠离的眼眸有着歉意的神色，“只是尽管这般不公平，还是要你接受他。我们原本就是被钉在命运轮盘上的人啊，只有一个宿命而已，由不得自己。”
“我知道。”漠离平静开口，“谢谢师傅告诉我一切，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风突然间猛吹了一下，弄得灯笼里的烛火猛地一晃，映照在漠离没有表情的脸上，他的眸子仿佛也没有平日里闪亮，就像是天边那颗隐隐有爆发迹象的破军星般，是带着危险气息的平静，“那个鬼军首领的名字，是什么？”
老者回首，冷冷吐出了两个字，“夜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