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文与戚德是在初五早上才回来的。
好歹是没误了戚家老大的婚宴。
戚家大院里早已是张灯结彩，村里妇人们皆过来帮忙着杀鸡宰鸭,青壮年们感念着这位准村长的付出，都纷纷前来帮忙，四处搭棚摆设,好不热闹,今儿戚家大喜事,整个村子的人都请了,院子都摆不下了，亏得院外路牙宽敞，浩浩荡荡摆了近百桌。
戚武去城里请了名声颇为不错的悦来客栈的掌厨，未免孙大嫂辛苦，连带了一帮伙房里打扎的杂役也一并请了过来,故而孙大嫂只是帮着协调酒席座次,菜序等,大多数时间还是以照顾苏凌为主。
此刻，戚武正意气风发地穿着一袭喜服在院门口迎客。
见着自己的两位弟弟及时回来了，戚武自是开心极了，远远地就朝着他们招手了。戚德虽是心伤未平，但是大哥喜事在前,自是也要勉强端出些喜乐的模样迎了上去，戚文反正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倒也不奇怪，戚武看着二人的模样，只觉得献州之行还算达到预期的效果。
“嫂子呢？”
戚德见着院子人声鼎沸，四处皆是忙碌的痕迹，然而却不见大嫂的身影。
戚武道，“你嫂子正卧在床上呢。”
话毕，戚德大惊，“嫂子病了？”
戚武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怪着自己说话就说半句，没得去吓自己的胞弟，不说戚德，连那一向冷静的戚文都露出慌乱之态，便赶紧解释道，“阿凌有两个月的身子了，害喜害的厉害，在床上歇着呢。”
话音未落，戚德惊喜地声音都变了，“嫂子有了？”
戚武朗声大笑，“有了！前几日大夫刚验过的，俺要当爹了，你俩小子也准备当叔叔了。”
一旁的阿昌一身新衣，推着可期坐着的木车过来了，他拿着手上削着的木头朝着几位哥哥邀功，“大哥二哥三哥，你们看，俺给侄儿做的竹蜻蜓。”
那竹蜻蜓拙劣质朴，自是看不出一点竹蜻蜓的痕迹，但戚武还是乐呵呵地摸了他的脑袋表扬他，“这小叔叔做的像话！”
表扬完阿昌，戚武抬头便看见戚文一副呆滞的模样，“你们此去这么长的时间，怕是累了吧。”
戚德倒是先回答了，“献州山水甚好，自是说不上累，若不是赶着大哥的婚宴，我都打算在献州多玩上几日便直接赴京了。”
戚武笑骂，“算你奶奶个兔崽子有良心。”
戚德随着笑了笑，也就是大哥的婚宴才能让他鼓起勇气回到这个地方了，看着戚德隐隐藏着的郁郁的神色，戚武压低了嗓子，
“你这小子，心里头的石头放下了么？”
戚德不言。
戚武叹气，“也罢，你这么大个人了，该说的道理咱也都说了，你心里头如何苦自己俺不管，但若是再做些荒唐的举动，小心大哥不饶你。”
戚德垂头丧气，“大哥，我知道，你别老这般说。”
戚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大哥话也说重了点，可大哥是为了你好，强扭的瓜不甜，你读了这么多书应当是知道这个道理，俺们老戚家还等着你再度光耀门楣，殿试上金榜题名呢。”
戚德点点头，转开了话题，“大哥，我明日便启程，这些日子耽误太多时日，翰林院的文书已经过来了，若迟了恐怕尚书责怪。”
“乖乖，这可耽误不得，俺也是糊涂，非得让你赶回来喝酒，你明日一大早便出发罢，还有阿文你……”戚武刚想问戚文进京的时日，一转眼便不见了那戚文。戚武摇摇头，“阿文这性子。”
戚德看了看戚文去的方向，虽说的是二哥陪着他去献州散心，可他不知怎么的，觉得二哥比起他来，好不了多少，“二哥也与我一同赴京，咱去献州之前，二哥已是与张大人说了去意了，张大人亦是很赞同他。”
戚武点点头，“你们俩兄弟在京城里可要互相照应，光耀门楣自然是最好，可最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咱在这乡下鞭长莫及，只有你们自己好生照料了。”
戚德听得有些伤感，但这日子毕竟喜庆，可不能说些这种话题，当下便不再讨论，勉力跟着戚武一起招待众位客人了。
午时时分，城里请来的妆娘与喜娘都来了。
苏凌刚坐起来又是吐了一回，孙大嫂给他喝了些暖胃茶汤，看着苏凌那张漂亮却苍白的脸有些担忧，“唉，婚宴甚为繁琐，阿凌你这身子，你撑得过来么？”
苏凌拿着手帕擦了擦嘴，点了点头，“大嫂莫担心，阿武与那喜娘交代了，除却拜堂，其他的一切繁琐礼仪皆免了，何况我现在好很多了，那茶汤安胃，我肚里没吃多少东西，想必不会再吐了。”
孙大嫂将他的额发挂于而后，“你这孩子，阿武得了你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了。”
苏凌不好意思地笑，“阿武也很好的。”
孙大嫂打趣地看了他一眼，“你瞧瞧，还没拜堂呢，心都已经给出去了。”
苏凌抿抿嘴，心里想，阿武确实真的很好嘛。
这些天来，他害喜害得厉害，加之天气热了，晚上也睡不好，都是戚武连着几个晚上在旁边摇扇子给他扇风，还学了孙大嫂的手法给他揉肩放松，这几日难得休息得好了，才得以精神渐足。
孙大嫂将他头发用着木梳梳顺了，便出门唤了妆娘进来，妆娘一见着苏凌的面，啧啧称奇，
“乖乖，这等皮相还要俺们来做甚么？”
孙大嫂捂嘴笑，“这般嘴甜，是要讨红包罢，喏，这给你。”
一边说着，拿出怀里已经备好的一袋大红锦囊装着的喜钱给了那妆娘，那妆娘自是喜笑眉开地接了，掂量那重量，居然也不轻，喜娘原本对着乡下人家的婚宴没啥期待，这般一来，愈发尽心了。
苏凌脸蛋原本就世间难见，肤质又好，妆娘连着底都不用怎么打，直接绞了面，拿香粉稍微敷脸，胭脂于两腮化开，红纸点朱唇，墨黛扫峨眉，半晌过后，那原本清丽的脸蛋便加了几分艳丽。
头发应了苏凌的要求，妆娘只是给他简单做了个流云髻，一切从简，嫁衣已是挑好的，那暗红色的嫁衣虽是简简单单，却裁剪得当，极富质感，苏凌肚子还没显出来，腰肢不盈一握，显得窈窕而又多姿，一番下来，那妆娘自诩见过世间各色美人，可在苏凌这里，她还是看呆了。
“这戚大是娶了仙子么？”
苏凌只当她说吉利话，笑了笑。
那戚武在外面忙了进来，看见苏凌的样子也呆住了。
半晌回过神来后，他呼吸粗重，与孙大嫂跟妆娘道，“二位嫂子，外面煮了些点心，你们先出去吃一下罢，待会儿事多，没得饿肚子。”
孙大嫂哪里不知道戚武什么主意，她偷偷一笑，朝着妆娘使了个颜色，二人便出去了。
眼见着那门被关了起来，戚武一下子将苏凌抱住，避开他的肚子，将苏凌双手压在头上，去寻了他的唇啃。
苏凌呜呜直叫，“阿武……都是胭脂……别……”
戚武哪里管他，利舌撬开朱唇，里里外外亲了个通透才气喘吁吁放开了他，苏凌摊在他怀里，眼圈都红了，他嘴上的胭脂被戚武吃了一半，剩下的晕染开来，显得有些魅惑。
“囡囡，等咱的孩儿生下来，你一定要再给俺穿一次嫁衣。”
“……”
苏凌脸色通红，他自然知道戚武心里想着啥，只能脸红着不应他。
等到妆娘吃过点心进来修整时，看见苏凌的红唇旖旎，心下了然，只当做方才忘了点唇，继续帮他补了。
屋外的人愈来愈多了，烟花爆竹开始响起，戚武挂上红彩进来了，他看着俏生生地苏凌乖巧地坐在床沿那里等他，心里无限的温情与激动。
他慢慢走过去，半跪在苏凌面前，“阿凌，吉时快到了，你准备好了么。”
苏凌脸上泛着柔光，他摸了摸戚武的脸颊，突然觉得这婚宴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麻烦，没来由的心里泛起了丝丝的悸动。
要结婚了啊。
苏凌点点头，戚武拿过一旁的红盖头将他盖了，隔着那戏水鸳鸯吻着他。
“囡囡，从今往后，你便是俺的人。”
苏凌眼前一片红，他伸出了手随即被牵了，那人的手一片粗糙又厚实，他知道，这双手的主人如同这手一样粗糙，但是同时又是那般的给人以安全感。
外面的炮竹声愈发大了，小孩子们嬉闹声喜悦，大人们的喝彩声，人声鼎沸。
喜娘走进屋子里，与二人道，“二位新人准备好，吉时已到，要准备拜堂了。”
一声巨大的炮仗响起，花火漫天，一对新人在众人激动与祝贺的目光中迈向堂中。
苏凌在这样的喧闹声中跟随着戚武的脚步一点点走着，他看不见眼前的路，但他知道戚武一定会带着他越过各种阻碍，到达梦一样的远方。
周围喝彩声炮仗声喧闹得耳朵嗡嗡作响，可苏凌却突然觉得世界安静了起来。
透着那红盖头下方的一条缝隙，苏凌看着戚武那沉稳的脚步踏向前方，他跟随着。
两世孤舟，终于在此刻有了停泊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