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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关于他的第二件事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去的话哪怕再难实现,身为男子汉的程誉泽也要硬着头皮去搏它一搏。只是想到未来的这一年又要成日面对数不清的题目和试卷,总觉得浑身乏力打不起精神。

他便将翰府半空俯瞰的夜景海报贴上墙面,自己给自己打气,既然家里没有能力让他一览众山小,那靠自己去更上一层楼吧!捶胸的同时,程爸爸意外闯了进来,看不出是甚表情地说:“现在后悔可没用了,已经给你找人办了复读的事情,去我们一中,有个教改班办得特别好,”

程誉泽梗着脖子,“我可没后悔。”他可真会编排人,别说他没后悔,是后悔了,也不能乖乖的承认下来。

程爸爸倒没再说些什么,顶多是让人耳朵长茧子的几句老生常谈,无非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千万不要辜负了父母亲的一片苦心。程誉泽听不下去,眼睛使劲盯着那张海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笃定了要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这一年的暑假,北京奥运会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张姓导演的开幕式果然是别开生面,让世界人民充分了解我国国内人口众多的基本国情。程誉泽兴致勃勃地看了两天,被告知明日一早开学,与赛场上紧张激烈的你争我夺相比,此刻现实中的他,心底亦多惴惴不安。

书包、书都是现成的,自家往新学校骑车也不过是十分钟的时间,准备的时间是这么短,然而通往教室的那条路却有那么长。程爸爸在前头领,两手背剪在身后,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在后头挪步子,蜗牛似地爬行,一眼看到头的走廊像是mile——他便是赴死的囚犯,正赶往另一头行刑。

程爸爸往一教室里探了探头,紧接着冲他狠狠挥了挥手,两眼一瞪,满脸的威严,无声地喊他快走。出来的这位老师则是一脸的笑容,因为太过灿烂以至于带些谄媚,两只不大的眼睛藏在镜片后头,一头的黑发被发胶固定,满脑袋都是油光发亮。

有点意思。程誉泽暗自想,礼貌地冲他点点头,他爸爸正拍着他的肩膀,字正腔圆地说:“小鬼交给你了。”好像是一场达成协议的买卖,他便是那用于交换的筹码。

早读时间不便向大家介绍他这位新成员,头发油亮的班主任直接带他坐去教室的最后一排,这倒是正中程誉泽下怀。最终,在一众意味不明的目光相送中,他真正开始了属于自己的高四生涯。

1-这年头活着不易

在苦闷的高四生涯中认识吴桐雨和沈溪,纯粹是一件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程誉泽一早大开沉默模式,平日里除了被点名回答问题,和谁也没说过两句话,但这并不代表他没仔细观察过这个地方。尽管是大名鼎鼎的教改班,但大家倒也不是一味死气沉沉地专读圣贤书,同学们给班主任取名叫笑面虎,大号胡老板,又唤身材矮小的物理老师根号二点三,更有灭绝师太充当护法……只是女生多少有些沉闷,充分塑造了古往今来一心一意求上进的半边天形象。她们不是上课认真听讲,便是下课埋头书海,一座座冰山似的扎身教室。

唯独吴桐雨和沈溪。这俩一人短发一人长发,一人个高一人个矮,走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可偏偏有空腻去一起,教室里常常有她们俩咯咯的笑声。一到下课,沈溪必来邀吴桐雨上厕所,一手撑着桌沿,眉毛一挑,“走吧,老地方。”

“你不是上节课才去过吗?”吴桐雨刚一扁扁嘴,立刻听对方说:“那你把嘴张开。”她翻着白眼不睬沈溪,在画的歪歪扭扭的棋盘上圈下一颗白子,扭头丢去后头座位上的卞子文,“拿去慢慢破解,等我回来再继续。”

力气用得太猛,一把甩到卞子文的脑门上,他忙着拿稳本子,又没好气地说:“上回厕所还拉帮结派,对话又是如此低俗,你们这是什么行为,什么素质,有没有为祖国的新一代着想?

沈溪嗤之以鼻,爽朗地笑道:“不然你和我们一道去呗,反正也是顺路。”

卞子文眼皮子也不抬,一脸嫌弃地冲两人挥手,“快走快走。”坐一旁的同桌史临阁正将脑袋探过来,手按着本子一阵细看,嘴里吆喝着,“死了死了,你这一局必死无疑,人家好几个子等在旁边,你只走一步怎么堵?”

卞子文急得直抽本子,“滚滚滚,你才死了呢,我从来心如明镜,何况早有了对策。”眼珠子骨碌一转,看到沈溪拖着吴桐雨走出了大门,连忙收回戒备,一时间奋笔疾书,“我给她把白子涂黑几个再说。”

“你也太阴了吧!”史临阁的正义感睡了多年,只是不想平白无故让卞子文占便宜,于是连忙起身去抢本子。

“关你屁事!我怎么啦,”卞子文面红耳赤,两手一把护住,“比你聪明比你强,还不喝旺仔牛奶!”

前面这二位是班里出了名的左史右卞,不仅姓交相辉映,连名也取得上下成对,只是个中趣味,倒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程誉泽在后头听了直想笑,没料想史临阁正将头往后一扭,两只眼睛将他上下一打量,“同学,你来了这么多天也没好意思问你,以前都没见过你,你是不是转学来的?”

正涂黑棋子的卞子文立刻竖起两耳,也转过身子眼巴巴地看向他。程誉泽猛然一怔,居然不知道做何解释,其实“复读”也不过是两个字,可偏偏是这样简单二字压在舌上,堵在喉口,如何也吐不出来。他索性不言不语,依旧放出沉默大招,起身走出去,耳边还有那两人细微的交谈。

“怎么不说话?”

“莫非听不懂中国话,刚国外偷渡过来的?”

打定了主意不理不睬。恰好在男厕所外遇见吴桐雨和沈溪,两个人一脸的道貌岸然,肩并着肩做无所谓地踱步状,唯独两只眼睛直往男厕所里头瞟。他步子一顿,不知该不该打扰她们的这份“嗜好”。

沈溪说:“那堵墙晃得厉害,你说会不会哪天倒下去?”

“保不齐,”吴桐雨手支着下巴,“算了,反正是在男厕所里头,倒了至多一览无余,怎么也不会砸到我们俩。”

沈溪一阵激动,两眼放光,“太好了,终于有机会一睹男厕所的全貌!”她肩头被人狠狠一拍,一偏头看到吴桐雨皮笑肉不笑地冲她猛使眼色,这才从刚刚的得意劲里恢复过来,看到站着不动的程誉泽后一阵心惊肉跳,巴掌大的小脸刷得红了。

两个人压低了脑袋,磨磨蹭蹭地挤到走廊另一边,在小心越过程誉泽的同时,一溜小跑逃了。弄得程誉泽也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慢悠悠审视一遍,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吧,这么火急火燎地跑开做什么?

下午的时候,灭绝师太左手夹着一叠大小不一的白纸,一手夹着一叠试卷,步履匆匆地走进来。

史临阁余光一扫卞子文,小声嘀咕着,“有一股很重的杀气。”

卞子文语气难得的严肃,“还有一股很重的臊气。”

史临阁一阵乱嗅,“哪儿,这离厕所可不近啊。”

“你那儿呗,”卞子文使劲咬牙憋住笑,“吓尿了还不臊?”

史临阁一脸铁青,没来得及回嘴,听灭绝师太两手一拍讲台,将两沓子纸死死按在手掌下,致密的恐怖感立刻四溢。她说:“准备默写。”下面早已是正襟危坐,一个个面前都搁着一张或大或小的白纸,恨不得拎着耳朵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灭绝师太人长得纤瘦,个不高,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起话来像是机关枪,不但速度快,响度亦大。她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严师,一个吆喝下去整个教室都默不作声,脑子里总有千八百种方法专治那些懒惰无知的学生。按理说这样的老师很难让人喜欢,可她上课风趣幽默,分析问题一针见血,为人又是极为认真负责,倒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公愤。大家嘴上给她取不好听的外号,但心里实在是很佩服她。

程誉泽刚开始倒还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自己是只被人驱赶的小鸭,后头的人挥鞭摧得太急,真怕一不留神崴脚被她揪出队伍。可慢慢地也习惯了她的节奏,尤其是听她讲课解题总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自己又是在化学这门课上折戟沉沙,因而对她特别地崇拜。

灭绝师太斜倚着讲台边缘,底下是一个个黑黝黝的脑袋,她思维跳跃想到哪说到哪,狭小的空间里一阵阵沙沙的响,笔尖划过平滑纸面的声音。沙场点兵,她便是那排兵布阵的将领,不允许手下的这些个小兵犯一点的错。

算准时间,她宣布默写结束,让大家自后往前一刻也不许耽搁地传上默写纸。同学们大气也不敢出,更别提要将别人的答案瞄两眼,纸张好似烫手山芋,被一份份地传上去。灭绝师太开始分发前一天的默写纸,两唇紧抿,不做点评,完全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史临阁颇有些悲壮地错了一片,纸上满是红色的叉,卞子文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因为相比而言少了一个而沾沾自喜,冲同桌不停地挤眉弄眼,尽管不说话,依旧夸张地做出“比你聪明比你强”的口型。

程誉泽也不幸错了两处,正着手要改,灭绝师太已经在讲台上念本周周练的成绩。报到名字的人忙着上前去拿,轮到程誉泽的时候不知是真实还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时间长了好大一截,灭绝师太逡巡于他身上的眼睛亮得有些刺目。他心里一阵纳闷,刚刚回到座位,卞子文趴他桌上看成绩,两条眉毛飞成八字,哂笑道:“嘿,分数挺高啊,你多学过一年吧?”

知道他是惯常损人的好手,并非是有意为之,但这番话还是说得程誉泽心里一虚。这时候还装聋作哑,维持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一点自尊,真是显得又小气人又怂。他索性一点头,“我是多学过一年。”

卞子文一愣,还没来得及确认,灭绝师太已经用高亢地声音说:“周练考得很差,非常差,默写还没一个人全对,你们这群猪脑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长记性,给我每个错题抄写一百遍!”

多么荒诞不经的一句话,说得人几乎要笑起来问:“你真的假的?”可灭绝师太说一不二的权威岂容人质疑?大家一个个低着头,斗败的公鸡一样。向来求全责备的灭绝师太却还不满意,在黑板上大写化学方程式的时候,死按着粉笔戳得黑板“吱吱”抗议。终于,她忍受不了,再次转身,大吼一声,“成天坐这边十几个小时,还不好好学,还不好好听,你们对得起你们屁股上的那两道茧吗!”

大家几乎全被震住,憋着笑,不敢笑,腮帮子都咬酸了。

这一日的教室喧闹鲜有,多数同学腿上搁着化学试卷,围城似的课桌上摆着本子,埋着脑子奋笔疾书。抗战早已至课间蔓延至课上,大家起初还将地下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直到欺负起老实巴交的语文老师,直接将战况推上明面。趴在讲台上认认真真讲解古文的半小老头最终有些受不了了,拿黑板擦“咚咚”砸了两下桌面,好似平地炸响颗惊雷,他两眉一横,“把你们的□□给我抬起来!”

底下沙沙的笔声立刻停了一停,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手里“三笔齐下”的卞子文微微张嘴,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胳膊一推史临阁,“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呢,细细品来,似乎还有些许深意。”

史临阁奸诈地一笑,“你这人思想怎么不纯洁。”(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