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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夜:秋多美(下)

只有活的愚昧,或活得无耻之人才能完全沉溺在幸福之中,而做不到至少其中一者的完人,活在地狱里连死亡都不被允许,没有一条出路,无力的绝望。——《人间失格》:太宰治。

(一)

第二天中午,父亲去世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度过了他短暂而痛苦的一生,父亲的全部悲剧就来源于他的不谨慎,他把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了家人,却失掉了自己的独立性,进而迎来了自己人生惨淡的落幕:一种无可奈何的死亡。父亲的去世并没有使我感到有太多悲伤,我的心里只有被好似蚊子叮了一下之后的刺痛外,整个人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大体说来,我对于父亲的这种感情是矛盾的,一方面,我对他保有着亲人的爱恋,另一方面我却鄙视他的懦弱。为了一份虚伪的守护不住的爱,他就那样轻松地丢掉自己做为男人而言最为重要的尊严,他的这种悲剧全部都是他咎由自取,不能怨天尤人。他的低三下四换来的不是浪子回头,而是嗤之以鼻。

父亲死后,我的身心也获得了解放。母亲不久之后改嫁,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了那个狼子野心的男人。至此,我与我人生当中第一个对手之间的较量就这样展开了。

(二)

家庭的这种变故使我除了你之外,丧失了再爱他人的能力。不过,我想,即便我有这种能力,我也对爱失去了兴趣。我就像是一根弹簧,别人和我挨得越近,我们的关系就愈发紧张起来,一旦我发现有什么不对,我就使劲地将那人弹开,我的心机总是那么谨慎,这使我表面上看起来性情多变,也是我继续存在下去的一种优秀品格。

母亲改嫁过去之后的生活非常不幸,而这种不幸在我意料之中。时间长了,表叔的拙劣本性逐渐暴露无遗。他吸毒醺酒、嗜赌piaochang,并且本身性格暴躁、脾气多变。不快时,总是拿母亲和我当出气筒,且我身上留下的累累伤痕就是使他这只驴子变得愉悦的草料。但是对于母亲的这种遭遇,我没有太多的同情,我一个人偷偷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幸灾乐祸,不幸的创造者本身也要遭受不幸,难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嘛?

不久后,母亲怀孕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但既便如此,也没有换来那个表叔的丝毫好转。家中的财产也都被表叔败光了,他对我们的家暴也愈演愈烈起来。我的心中逐渐萌发出了杀人的决意。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便在我的头脑中不可收拾起来。我制订了详细的杀人计划,便耐心地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我把准备好的棒球棍和绳索用行李袋装好藏在了村子东头的水库那里,实施计划的过程中我的心一直怦怦直跳,但我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我做了那就一定要做到底。

表叔像往常一样喝得很晚才回来,他满身酒气,全身臭味。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7点钟了。但由于是夏天,

外面的天空依旧亮着。乘着无人注意,我走过去怯怯地对他说道:“表叔,刘三叔(表叔的酒肉朋友)刚刚让我告诉你,他说你回来的时候去趟水库那边,他找你有点事。”说完后我连忙忐忑不安地低下了头。

可能是醉酒的缘故,可能是料想我绝对不敢骗他的缘故,表叔对我的话并没有生疑表叔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道:“草,真他妈的事多,都这么晚了。”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而我则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伺机而动。

约莫半个小时左右,表叔来到了水库这里,左看右看地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刘三叔的身影。我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于是拿出了那早已准备好的凶器,我的手止不住的哆嗦起来,身上的血液也开始沸腾起来,我与生俱来的软弱似乎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乘机占领我的身心,但是它太小看我了,还有什么会比一份经历过不幸的心而奋起的人生更有勇气?更加坚定的呢?

我定了定神,继续朝表叔身后走去,乘着他弯腰,我决然地举起铁棒,用力地挥了下去。不带有任何感情的铁棒硬生生地砸在表叔的头上,发生了砰的响声。表叔死命的抱住头挣扎,我从他的眼睛第一次里看到了恐惧。但这种恐惧不值得人去同情,就像没有经过自省和反思的人生一样,根本不值一提。

我发了疯似地挥动着铁棒,直到表叔的身体一动不动。正如埃斯库罗斯所说:复仇,永久的潜伏,绝难赶跑。我的复仇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积压已久的感情好似决堤的大坝,顷刻间得到了释放。但紧接着,我的心里顿生出深深的自责,因为就在刚才,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被我亲手终结了。我的手上第一次沾上了鲜血,但我知道,这不是最后一次。有时候,我想,一些废除死刑的言论可能恰恰忽略的就是这里:人骨子里所蕴含的那么一种基因:复仇。

我的全身都是汗水,闷热的天空似乎是为了响应我的心情,终于下起了滂沱大雨。我休息了一会儿,任由豆大的雨水打在我的身上,我的心中不停地在呐喊:我,秋多美,以后再也不会让人欺负,我,秋多美,重生了!

过了一会儿,我把表叔的身体脱光,绑上石头扔进了水库。他身上其余的物品,我则一把火烧光。然后我装着若无其事回到家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母亲以为表叔欠债跑路了,哭得直怪自己命不好。自此之后,表叔就在我周围的世界里消失了。

(三)

子宫难道不应该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嘛?在这个唯一的与世无争的暖巢里,人身上最大的裂痕都可以被治愈。在这个孕育希望的摇篮里,幸福才具有了意义。可是人如果一旦脱离了此处,接触到无谓的现实,那生命就暗淡无光了。我对于母亲肚子里所怀着的孩子,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我希望她能够一直在母亲的肚子里幸福地睡下去,因为一旦她降临到人世,我将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这个这个不幸的而又带有罪恶感的结合体。

但该来的总是要来,不久后,母亲生下了一个女孩,也就是我的妹妹。此时我的心机尽管非常阴沉,但对于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来说,我硬不下心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妹妹一天天长大,她的可爱与纯真似乎逐渐地消融了我心中的部分坚硬,有时候,我甚至以为我又重新获得了爱人的资格,重新成为了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互相依赖、彼此接纳,直到她9岁那年得病去世,才打破了我脑海中的最后一丝幻想。

妹妹就这样突然地来到这个世界,又突然离开了,她就像在我的世界中做了一个梦一样,那样的朦朦胧胧、匆匆忙忙。而母亲则因为“表叔的抛弃”、妹妹的夭折,精神受到了刺激,整个人开始快速地衰老下去。她和我那天夜晚所看到的那个为了偷情而背叛家庭,为了纵欲而无所顾忌的女人判若两人了,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被猫儿抓住的老鼠那般,整个人变得颤颤巍巍,神经兮兮。她的rufang开始干瘪下去,她的生命力,她的骄傲,终于被这个世界一步步地瓦解掉了。

“儿子,我只剩下你了,也只能依靠你了,所以你将来一定要有出息,才能对得起我和你死去的爹。”母亲坐在妹妹的灵堂前认真地对我说道。母亲的认真让我感到害怕,事到如今,在她的心目中依然潜藏着出人意料的野心,对于她的亲生儿子,她居然想用她所对不起的父亲来要挟我,不安之下我含混地答了声“嗯”然后便离开了。

2天后,妹妹出殡。黑色的小棺材和这令人躁动的夏日绽放出了动人心魄的美丽。我一直紧紧地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然后找了一个恰当的机会溜掉。等到棺材被松软的土堆掩埋,人们和掩面哭泣的母亲回去了。

我独自一人走到妹妹的坟前,只想一个人和她待着。我渴望能够代替黄昏,替她主持夕阳的葬礼。在我的世界里,一切都变得静止了。我觉得妹妹就像是一只正在伺机潜伏的鱼,只要有一个恰当的机会,她就会一下子从平静的水面上飞跃出来。而我就是要等待这样一个机会,把她牢牢地握在手里。

就在我感到悲伤之时,我的眼前出现了诧异的一幕。我居然看到了妹妹恋恋不舍而又彷徨不安的灵魂,我以为是眼睛花了,使劲地擦了擦眼,但结果妹妹还在。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了我身上独特的体质:这种我作为鬼灵师而拥有的和鬼沟通的能力,而也就在这时,我拥有了我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也是唯一的鬼灵:我的妹妹。

好了,我的信写道这里,也算是写的差不多了。我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了。不过,我相信你我缘分未尽,但再见却不知何时。最后,祝峰哥一切安好。写信人:秋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