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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热血

我和莫芙蓉一起吃过丰盛的早餐后分头行事。她继续统筹全局,同时每隔半个时辰就与天堂舰队、库州舰队联系一次,相互交换战场信息,密切监视着风云帝国第三十集团军的最新动向。我则悠哉游哉地站在四层舰桥上,凭栏远眺着苍茫大海,心里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把神念放任自流。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而去,正当我百无聊赖地想要返回舱室睡觉的时候,猛然发现海面上有一艘“龙虾”级护卫舰乘风破浪而来,方向直指纵横舰队战舰群。在它的主桅顶端高高飘扬着一面焰红色的旗帜,旗面中央绘有一个由古高唐蝌蚪文组成的圆圈,圈内是一朵高贵圣洁的金菊和一只优雅闲适的天堂鸟,那正是天堂舰队的标志。

我暗暗有些纳闷儿,搞不懂这艘船的来意,遂也就不去干涉,只是静观事态发展。

那艘“龙虾”级护卫舰驶至弩炮射程边缘的时候,忽然减速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地打出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旗语道:“天堂近卫军长杨铁,请求立即登靠旗舰‘纵横’号,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必须当面禀告首相大人得知。”

了望手在确认对方的接头暗语无误后,也打出了一串旗语答道:“准许贵舰进入我方战舰编队。”

目睹此景,我心中的疑窦更甚了。要知战舰之间的接头暗语,乃是一种双方事先约定好的特殊旗语,通常是属于无序混乱的一整套复杂动作,外人根本无法侥幸蒙对。那就证明来人是杨铁这一点已经确凿无疑了,可他身兼釜城攻防战陆上总指挥之职责任何等重大,擅离职守跑到“纵横号”来做什么?莫非那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变故不成?

一念及此,我急忙从四层舰桥上贴着舷梯飞身直下,两三个起落跳到一层主甲板等候。结果我来的速度太快了,赶到的时候方瞥见那艘“龙虾”级护卫舰刚刚才重新启航,慢悠悠地朝着“纵横”号驶来。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它终于驶近“纵横”号的右舷平行而立。“嘎崩!嘎崩!”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过,八只巨大的钢爪牢牢扣住了船舷,一条可供人员通行的舷桥临空搭设而成。

所谓的舷桥其实就是登陆用踏板的变形体,两端安装多只大型钢爪做为攀附敌舰和固定己舰的工具,踏板本身再加厚加长并包以铜皮铁骨,直至其足以承受庞大压力而不断折为止。

据说舷桥最早是由海盗发明出来的,他们凭此物靠近商船后迅速抓牢,然后供海盗们直接登陆目标舰船实施抢劫。不过在近年来的海战中远程武器的威力越来越强大,在投石机和弩炮的双重威胁下,根本不等用舷桥登陆,恐怕己方战舰就已粉身碎骨了,除非敌人不堪一击或者根本无力反抗,所以舷桥在大多数时间里,都纯粹只是一个摆设。

从舷桥另一端走上来三个人,其中两名膀阔腰粗的魁梧大汉抬着一副担架,另一名瘦削文弱的年轻男子寸步不离地跟随左右。瞧装束一眼即可分辨出两名大汉只是那艘“龙虾”级护卫舰上的普通水手,属于临时找来的苦力,而那名男子明亮锋利、有如实质的左眼,却暴露出他就是高唐第一剑客——“银面修罗”杨铁。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副担架上居然还躺着一个病人,只是从头到脚都覆盖在一层厚实的羊毛毯子下面,所以刚才仅凭肉眼我并未能发现他的存在。现在他的生命能量极其微弱,好像随时都会咽气似的,而杨铁的左手一直紧握着那人的右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先天真气,用以延续对方苟延残喘的性命。

这可是一个极度虚耗精神,动辄威胁医生与病人双方生命的危险活儿,除非对本身修为非常自信,否则谁都不敢轻易去尝试。尽管杨铁的功力几乎臻达了登峰造极的剑圣境界,釜城内一场恶战再加上一路疗伤所耗费的天文数字的真气,也使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憔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了,难怪他迫不及待地要上“纵横”号求见莫芙蓉呢!那恐怕一来是想找到能够替换自己施法的高手,二来是这位病人的生死对所有人来说都属至关重要的大事。

想到这儿,我快步上前伸右手抓向病人的左手,准备替换下杨铁,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岂料杨铁却根本不领情,他头也不抬地喝道:“妳们的功力不够,别耽误我的宝贵时间,快去通知首相大人吧!我需要至少三名臻达七阶以上的高手襄助,才能安全换手。”

所谓的七阶高手是指:钻石骑士、大剑师、万人敌(刀客职业)、龙战士、刺月狙击手、混沌士(道士职业),感情他把我当成不自量力地赶来帮忙的普通高手了,我心里不禁郁闷不已,但眼前救人为第一要务,根本无暇跟他计较那么多。于是,我仍旧固执无比地握住了那名病人的左手。

杨铁见状忍不住勃然变色,正要发作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无比震惊的神色。因为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成千上万条暗黑能量触角一齐刺入了病人体内,眨眼间就充斥了病人身体的所有肌肉、血管、穴道、经脉,甚至是每一颗细胞。那股浩瀚无垠的黑暗能量,有如层层叠叠的蚕茧,第一时间将病人伤痕累累的躯体保护起来,同时生出一股庞大无匹的吸力,黑洞般源源不绝地吞噬着杨铁早已虚弱不堪的先天真气。

杨铁本待立即反抗,意识海内却蓦然响起一把重金属般铿锵不绝的声音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妳迅速恢复功力,省却打坐调息的无聊时间罢了。咦,妳的右眼、声带、左肺好像都受过重创,迄今未曾痊愈呢!呵呵,反正不费什么事儿,我也一齐帮妳修复了吧!”

话音才落,一**汹涌澎湃的先天真气,就以病人的身体为媒介,完全不容拒绝地侵入了杨铁体内。随后它们就依照着某种秘不可测的轨迹,以霹雳闪电般的速度,一个大周天接一个大周天地循环流转起来。

在这段不可思议的过程之中,杨铁愕然发现每完成一个大周天循环,自身真气就茁壮增涨十倍,一呼一吸间四十九个大周天循环圆满完成后,他的先天真气已比巅峰时期还要强横数倍。要知对于修炼至一级剑圣的杨铁来说,想再进一级何止难如登天?可是对方却帮他轻而易举地晋升至二级剑圣的境界了。不仅如此,当年决战北极星宿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旧疾也统统不翼而飞。通过内视他竟然看到了焕然一新的右眼、声带以及左肺,那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但是它偏偏就活生生地呈现于眼前。

“我的天啊!这家伙到底还是不是人啊?”杨铁难以置信地望向柳轻侯,心底涌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把持自己。

倏忽间,他猛然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

“扑通!”杨铁屈膝跪倒在地,“碰碰碰……”连磕九个响头后,恭恭敬敬地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杨铁一拜!”

由于我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那位病人的伤势,并未留意伤势痊愈、功力暴增后的杨铁想干什么,加上他莫名其妙的动作给我带来的巨大震惊,中间还隔着一副担架,结果就导致我目瞪口呆地硬生生领受了杨铁“霸王硬上弓”式的拜师之礼。等到我幡然省悟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木已成舟,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挽回了。

若换做另外一个人,我尚可找出若干个理由去婉言谢绝,但现在对方是“银面修罗”杨铁啊!杨铁是谁?他素来桀骜不逊,禀性刚愎自用,说话一言九鼎。根据我了解的情报来看,凡属他承诺过的事情皆一丝不苟地完成到底,从来不打半分折扣。眼下这么多人旁观的情况下,一旦我拒绝了他,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显而易见。即不是他横剑自刎以洗刷所受的屈辱,就是拔剑相向刺死我以维护剑客至高无上的荣誉,中间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我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最后统统变成一声悠长的叹息,苦笑道:“妳何苦呢!”

杨铁斩钉截铁地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何况您不但拥有通天彻地之能,而且帮我治愈了多年不愈的顽疾,这些神通与恩情都足以证明,您绝对有资格成为杨铁的恩师。另外您还帮我提升了整整一级的功力,那就证明我们之间已有师徒之实啊!请您收下我吧!”说完他右手紧握住剑柄,心情异常忐忑不安地望着我,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剑自杀或杀我的意思。

事已至此,我还有何选择的余地啊?

于是,我当机立断道:“妳起来吧,我收妳做徒弟就是了。”

杨铁欣喜若狂,霍然抬手摘掉了右半张脸上的那副阿修罗面具,一双锋利如刀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神态间充满了敬畏和爱戴。

高唐武士一贯崇拜强者蔑视弱者,刚刚我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强横了,导致他震撼和感激之余非要拜我为师不可。不过根据我现如今的实力来说,收一名二级剑圣做徒弟,倒也一点都不算高攀,毕竟黑暗魔君的盖世功力摆在那里,深蓝三大宗师和“火山王”巴雷特也休想占到半点便宜不是?

搞定了这位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开山大弟子之后,我立刻命令两名闻讯赶来的九曜卫接替那两名水手抬起担架,然后吩咐杨铁跟上,一行四人全力展开身法,风驰电掣一般向顶层舱室狂奔而去。

迄今为止,我都不知道那名病人的来历,甚至连他遮盖在羊毛毯子下面的相貌也未曾瞧过一眼。不过经过侦测后,我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此人性命已危在旦夕。

他体内至少潜伏藏匿着十余股天魔气,纠缠不清地环绕在五脏六腑七经八脉表里,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生命能量。起初那种蚕食并不明显,只会表现为先天真气的减弱和衰竭,但是经过数个月发展壮大后,当先天真气被蚕食殆尽的时候,贪得无厌的天魔气就会开始吞噬他的生命能量了。就如同十余条饥饿的毒蛇用獠牙撕扯猎物般肆无忌惮,在清醒的意识下,那种痛苦绝对比千刀万剐更加恐怖和强烈百倍。

我根本无法想象他究竟需要用何等坚忍不拔的毅力才能挺到今天,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恐怕早就自杀多时了。

正思忖间,不知不觉地目的地已在眼前,那是专门为贵宾准备的客房,李德宗、金破天就住在隔壁的两间卧室之内。

“咿呀!”舱门开启,两名九曜卫将担架抬入室内,正准备把遮盖那名病人身体的羊毛毯子揭开,再把他抬上床榻的时候,杨铁突然喊道:“且慢!”说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两名九曜卫,坚决地道:“不行,此人事关重大,必须首相大人亲来,才能见到他的真面目。”

我忍不住哑然失笑,看来这个便宜恩师的地位和分量都着实不咋地,关键时刻就被撇到一边儿去了,还得需要高官出马才好使啊!

杨铁见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赶紧耐心地解释道:“恩师,此人攸关整个‘惊梦’计划的成败,请恕弟子无礼了,就算是您也无权见识他的真面目。”

此言一出,我倒无所谓,那两名九曜卫可就不乐意了,他们异口同声地斥责道:“大胆狂徒快快住口,摄政王阁下在此,妳焉敢屡次三番地无礼冒犯?难道活腻味了不成吗?”

“啊?”杨铁顿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瞅着我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摄……政……王……妳莫非就是‘天敌’柳轻侯不成?”言罢仍是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好像根本没想到那位名震天下的无敌神将,居然会如此年轻英俊,而且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最离谱的还要算是,自己居然还拜他为师了。这也太胡扯了吧!

室内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四人面面相觑表情都很古怪,谁都没说话,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涌起的滑稽之感,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真是太搞笑了!他***熊,想不到我柳轻侯也有一天会陷入无法证明自己是谁的怪圈之中呢!”

此言一出,杨铁更加尴尬无比,他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忽听门外一把清脆细润的声音说道:“嗯?奇怪啦!轻侯哥哥什么事情如此好笑啊,也说给人家听听好不好?”话音才落,舱门外迈步走进一名袅袅婷婷的妙龄少女。

本在一旁看热闹的两名九曜卫见莫芙蓉来了,立即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首相阁下!”

莫芙蓉漫不经心地摆摆小手道:“妳们出去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入内!我有要事跟王爷商谈!”

“是!”两名九曜卫齐齐躬身施礼后,快步退出舱室,顺便把舱门也带上了。

杨铁这才确凿无疑地相信了两人的身份,赶紧躬身施礼道:“卑职天堂近卫军长杨铁,参见摄政王阁下、首相大人!之前无礼冒犯之罪,尚请二位海涵!”

我莞尔一笑道:“不知者不罪,何况我俩是亲密无间的师徒关系,何来怪罪之说呢?嗯,不知道现在我有没有资格看一看这位病人的真面目啊?”

杨铁闻言连连道歉,遂知机地抢先一步揭开了那张羊毛毯子,露出了那位病人的真实面目。

“啊!”莫芙蓉尖叫一声,吓得飕地窜到了我背后,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浑身瑟瑟发抖,再也不敢瞅向担架一眼。

我也瞬间皱起了眉头,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眼前的那位病人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啊?

他已经瘦得脱了相,在破烂污浊的衣袍下,浑身肌肉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肌肤,松弛地包裹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嶙嶙骷髅白骨。脖颈、胸腹、四肢则摆出一种常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的怪异扭曲的姿势。

那张面容也枯萎得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一双污浊灰白的眼睛半睁半闭,空空洞洞地茫然直视着虚空发呆,根本没有焦点,想来已失去视力多时了;呼吸更是微弱得几乎细不可察,带棱角的嘴唇也无力地耷拉下来,髭须乱横横的,就像冬季原野上的一把枯萎的野草,青惨惨地遮住了他的下半脸。

杨铁俯身想去抱那位病人,准备把他移到床上,结果却被我伸手拦住了。

我摇头道:“先别动他,就这样放着吧!”

杨铁疑惑不解地望来,我耐心地解释道:“刚才探测他体内症状的时候,我发现了十余股潜伏藏匿的异种真气,它们就是导致宿主慢慢消亡的罪魁祸首。凭借我现在的功力,想要彻底消灭它们轻而易举,困难的是现在它们与宿主的经脉纠缠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担心它们临死反噬的力量,虚弱如他根本无法承受。所以只好用先天真气封锁其周身窍穴,加强他的抵抗力,然后再伺机解救,此时最好能够保持原状。”

其实这番话半真半假,我隐瞒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此人已病入膏肓,根本无法可医,若换一个普通人恐怕早已命丧多时。他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完全是靠一股坚如磐石的意志力在苦苦支撑,一旦精神松懈下来,顷刻即将死于非命,故万万动弹不得。

杨铁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猛然站起身来,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惊呼道:“啊,怪不得他体内跟无底洞似的,不论我输入多少真气都照单全收呢!原来皆是喂给了那些异种真气,真是岂有此理啊!”

我既感好笑,又觉骇然,随即想起那位美丽得有如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魔女完颜瞾,顿时头疼无比,赶紧抛开了这个惹人烦闷的念头。

这时背部被紧抓的衣服一松,莫芙蓉神色如常地走出来,问道:“不管能否治好他,妳总该先告诉我此人是谁吧?我想能够让杨兄放弃军机要务不理,亲自保驾护航送至‘纵横’号上来的人物,来头一定不小哦!”

莫芙蓉说得轻描淡写,话里面却涵盖了好几层意思。她一边询问着病人的来历,一边又点醒杨铁放弃釜城攻防战总指挥一职,擅离职守跑到‘纵横’号来是违抗军令的行为,同时也是非常不理智的举动,最后还暗示着如果病人的来头不够大,身份不够重要,根本不配让杨铁这么兴师动众的话,就别怪她要将其军法从事了。

莫芙蓉担任首相后的性格变化实在太大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眼前的她圆滑老练到了极点,害得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番话根本就不是她说的呢!莫非体质拥有黑暗属性的人,个个都城府深沉,老奸巨猾不成?

我胡思乱想未已,就听杨铁不卑不亢地道:“启禀首相阁下,卑职也不敢十分确定此人的身份来历。不过……”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物,双手递交给莫芙蓉,继续道:“我们在关押他的牢房里发现了这件东西。”

莫芙蓉接过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没瞧出任何稀罕之处,于是她把那件黑黝黝的小东西丢给我,问道:“轻侯哥哥,妳知道这是什么东东吗?”

我伸手抓住,凝神看去,刹时间如遭雷击般身躯剧震,脸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那件黑黝黝的小东西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牌,长宽约三寸,厚近半寸,材质是最坚硬耐腐的铁杉木。乍看起来毫不起眼,很容易像莫芙蓉一样忽略过去,甚至可以这样说,若非杨铁郑重其事地拿给我们看,谁都不会有兴趣瞥它一眼。

可是启动精神扫描后仔细一看,却发现了一桩怪事。那块木牌粗糙不平的背面,居然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由于字体与背景一模一样都是漆黑黯淡的颜色,所以除非特别留意,否则根本无法察觉其中暗藏玄虚。

这些字是用类似绣花针尖似的锐物刻划出来的,比蝇头还小,只有芝麻般大。尽管它们又小又浅,可是书写得工整秀丽之极,定神看去,每一个字都疏而不密,气势磅礴,留白处绵延无际,彷彿还有不知道多少空间,可供纵横驰奔。若非雄才大略、气吞万里的一方霸主,这样的字恐怕半个也写不出来。

整整一顿饭的功夫,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保持着左手持牌,双目凝视的姿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深深地被那篇文字吸引住了,脑海里各式各样的复杂情绪有如翻江倒海般汹涌澎湃。这一刻,我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了,震惊、愤怒、悲伤、懊悔、怜悯、仇恨……它们统统搅拌在一起,化成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疯狂抓扯撕裂着我的灵魂,恨不得它永沦地狱再不超生。

莫芙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要问个明白,我已抢先一步说道:“妳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敌人入伏前别打扰我。”说完把那块木牌还给莫芙蓉,盘膝坐到担架前,瞅着那位最熟悉的陌生病人,再也不肯多说半句话。

即使语气平平淡淡,莫芙蓉和杨铁亦大吃一惊,因为我的嗓音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沙哑干涩得好像七天七夜没有喝过水般难听之极。

“属下告退!”杨铁闻令躬身施礼后开启房门离开。

“轻侯哥哥,我走了,妳……”莫琼瑶则欲言又止,本来她想硬留下来安慰我,却偏偏又不知要从何说起,而且她很清楚地知道我做出的决定永远不会改变,只好尾随杨铁身后离去,并打定主意要从他身上套出木牌隐藏的秘密,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令我如此失魂落魄。

室门闭合,舱内再度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唯有两名木雕泥塑般不言不动的男子默默对视。当然其中一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另一人则陷于即将暴走的边缘。

倏忽间,刚刚已看过数十遍的木牌背面的文字再次映入脑海,使我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一声,差点悲愤得发狂。

那段用高唐语写下的遗书内容如下:

“我吃下了第二十颗再生丹,这是随身携带的最后一颗,吃下后如果依旧无效,那么即将来临的只有黑暗和死亡。在过去的十九天里,我靠着它一次次地躲过了冥神之瞳的注视,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三岁开始练剑,七岁精通行军布阵,十二岁继承高唐大公爵位,成为主宰家族命运的第廿四代家主,十年来攘外安内挫败强敌无数,想不到最终竟然会被自己最信任的女人和弟弟合谋毒害,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可笑啊可笑!难道功名利禄、皇图霸业比爱情和亲情更加重要吗?哈哈哈,我会在碧落黄泉默默地祝福妳们成功控制高唐八岛,进而统一整座深蓝大陆,如果每个敌人妳们都能暗算得手的话……贤德二十一年五月十四日,落款:卡尔-麦哲伦绝笔。”

那份字里行间的悲壮激烈,使我感同身受,有如亲眼目睹了豪雄末路的凄凉境地。不知不觉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模糊了双眼。

我紧紧握住卡尔-麦哲伦的双手,轻声呢喃道:“兄弟啊兄弟,我对不起妳啊!当初听说妳想染指高唐,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妳不仁我就不义,试想我联合莫琼瑶那么大的事情,妳不会不知道,却肆意插手统一高唐八岛的事务,那不就是根本没顾忌我们的兄弟情义吗?不过既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要致妳于死地,毕竟我欠妳一条命啊!当初若非妳从费心手中,把我抢救回来,焉能有今时今日的柳轻侯呢?”

说到这儿,我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唉,想不到我错了,原来这一切都是那对狗男女的阴谋,他们篡了妳的位不说,还肆无忌惮地借用妳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做下了无数令人发指的恶行。幸亏苍天有眼,使妳含冤归去前,仍叫我们兄弟能够重新聚首。妳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妳的性命,哪管他是冥神也要退避三舍哩!好好地睡一觉,不要担心任何事。今晚当妳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一切都未曾改变。妳还是妳,那位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翩翩佳公子,高唐府所有怀春少女永远的梦中情人——卡尔-麦哲伦。妳失去的东西,我也将不遗余力地帮妳一样一样原封不动地夺回来,当然他们必须支付利息,世界上最昂贵的利息。”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那几个字挤出牙缝的,真是恨极了那对狗男女,对同志要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要冬天般严酷,这是乱世争霸中最起码的游戏规则。结果他们却倒行逆施,连未婚夫和亲生哥哥都下得了那么毒的手,这样的人渣若还遗留在世上,岂非太没天理了吗?他们绝对应该被碎尸万段,如果老天爷置若罔闻,老子就替天行道!

终于发泄完了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后,我愕然发现卡尔-麦哲伦居然不知何时闭上双眼,神态安详地睡了过去,嘴角甚至浮现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心中暗忖道:“我的天啊,难道刚刚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不成?这怎么可能呢!”

可惜事实胜于雄辩,卡尔-麦哲伦真的一副夙愿得偿的模样,睡得无比香甜。

窗外阳光灿烂,是一个晴空万里的白昼,可是谁又知道我最渴望却是月色朦胧、凄清幽深的黑夜呢?

除了我自己。

●●●

缥缈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海面上,好像要把一切都溶解在乳白色的月光中。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轻轻地撞击着船舷,仿佛一个拥有生命的东西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从敞开的舷窗中,清风徐徐吹进,使人分外感到夏夜的舒爽与清凉。

我沉醉在柔和恬静的夜色里,全心全意感受着它梦幻般的美丽,直到一把深沉含蓄的嗓音悠悠响起,才把我拉回现实世界。

“是妳救了我吗?”

我旋风般转过身来,恰见一名年轻男子正目光炯炯地望来。他笔直挺拔的身躯,傲然屹立在床前,自具一股玉树临风、鹤立鸡群的超凡风度,即使此刻他浑身**,仅在腰间围着一条床单遮羞,也无损半分那种绝代倾城的气质。此等倜傥不羁的男子,除了卡尔-麦哲伦外还有何人?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惊奇得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陡然大叫道:“天啊,怎么可能是妳?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笑骂道:“他***熊,当然是我,除了我还能是谁?我拼尽全身功力,才险险把妳这条小命捡回来,莫非妳以为虚无飘渺的梦境,也能帮妳达到这种起死回生的神奇效果不成吗?”

卡尔-麦哲伦被我损了一顿却毫不动气,反倒欣喜若狂地扑过来,想要热烈地拥抱我一下,庆祝劫后余生的兴奋之情。

我鬼魅般一闪躲了过去,苦笑着提醒道:“兄弟,我并不反对男人之间的拥抱之礼,但是妳起码得把衣服穿上再来吧!要知俺可是有老婆的人,万一被误解成同性恋可就糟糕透顶哩!妳可要对俺的婚姻幸福负责啊!”

这番话说得卡尔-麦哲伦俊脸微红,恍觉自己刚才太过失态了,慌忙抄起圆桌上我给他预先准备好的衣服穿戴起来。

片刻后,着装完毕的卡尔-麦哲伦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仪表端庄,举止稳重,风度翩翩,有如一名优雅高贵的王子,哪怕是最挑剔的宫廷礼官,也休想找出半点瑕疵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忖道:“嗯,终于没白费我一番苦心复活他,效果真不错啊!嘿嘿,他那副旧皮囊已灰飞烟灭,现在新生体内的黑暗能量,是融合改造了十余股天魔气的变种,就算是完颜瞾偿付给他的第一笔利息好了。根据侦测他如今的实力已臻达三级剑圣境界,再迈进一步就成神成魔喽!这是否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因祸得福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卡尔-麦哲伦嘎然截断了我的思路,沉声问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在哪里?”一边说着他一边凝神望着舷窗外,瞅着左近百余艘随波起伏的大型战舰,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因为白痴都看得出来,如此规模浩大的战舰群,绝不是跑到这儿来撒网捕鱼的。

我淡然一笑避而不答,反问道:“妳猜我们在哪里?”

卡尔-麦哲伦闻言闭目思索了片刻后,两道漆黑细直的眉毛陡然一扬,睁眼道:“莫非是在阁道岛附近的海域不成?”

“厉害!”我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饶有兴趣地问道:“妳怎能猜得这么准?”

卡尔-麦哲伦面上毫无得色,坦白地道:“我蒙的。”

“啊?”我微微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蒙的好,蒙的妙,蒙的呱呱叫!”随即脸色一整道,撇嘴道:“我信妳才怪!”

卡尔-麦哲伦微笑道:“呵呵,就算不是蒙的,也和蒙的差不多。我们乘坐的这艘巨型战舰,从外观上推断即可知道是‘纵横’号战列巡洋舰。再从舷窗眺望,视野内共有一百零二艘大型战舰,它们不是‘银龙’级巡洋舰,就是‘金虎’级巡洋舰,两者皆为七海盗盟独有的型号。因此我推断出这次行动跟七5撩斯叵捣饲常钣锌赡芫褪牵吆9髂硌钕伦约鹤急父腥舜蛞怀∮舱蹋皇峭裟茄锬愣愿镀渌腥恕!?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而纵观天下各路舰队之中,风云、恺撒两大帝国皆无暇它顾,高唐群雄中的金破天、李德宗虽也有与其拼死一搏的实力,但从以往的种种迹象来看,他俩都很爱国,也很忠诚,一旦有雄才伟略的君主准备建国,恐怕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响应者就是他们,至少不会拖七海盗盟的后腿。那么剩下的敌人显而易见,只有阁道岛的卡力班,以及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们的那些势力了。”

我听完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当他说到金破天、李德宗二人的性格时,更是准得不能再准,仅凭这一点眼力就远比我强得多。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特别痛恨那对狗男女,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念及此,我直截了当地问道:“如今麦哲伦兄病体痊愈,武功更胜往昔,不知对未来有何打算呢?”

卡尔-麦哲伦忽然沉默下来,相隔良久才冷笑道:“打算?我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还能有什么打算,得过且过混吃等死而已!”

我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耐人寻味地笑道:“嘿嘿,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卡尔-麦哲伦啊!”

卡尔-麦哲伦摇头苦笑道:“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傻瓜已经死掉了,现在活着的是另一个人。他一无所有,只剩下茫然和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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