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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宫闱风云(一)

大唐宪宗元和十年,正月十六。

内常侍陈宏志躬身侍立于两仪殿内殿至大殿的朱门之间,百无聊赖的等候着外朝朝会的结束。身为皇帝的亲随宦官,他原本应侍执拂侍立于大殿之上,之所以立身于此,等候常朝结束,却是因为皇帝份外的差遣。

大唐规制,皇帝每逢朔望正旦之日,朝会召对群臣,接受贺表,抚慰群臣。有时候兴致勃发,亦会当庭命众臣赋柏梁体诗。

今上自幼英武,对政治兵事兴趣颇有兴趣,到是文学上马虎许多。因此,今上的正旦朝会便显的冷清许多。只需由诸亲王与诸卫大将军、宰相及诸文臣朝拜之后,皇帝温言慰勉几句,便可退朝。

今日朝会,已经足有两个时辰,皇帝迟迟没有下来,陈宏志身负帝命,不敢随意离去,再加上天颜咫尺,不敢随性,只得弯腰静候,当真是苦不堪言。

眼看已近午时,前殿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陈宏志知道是皇帝退下殿来,连忙间原本弯下的腰又越发低下去一些,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门前,待皇帝的朱履出现眼前,陈宏志趋前一步,低声奏道:“陛下,臣奉命往宜秋宫……”

宪宗李纯此时三十有七,虽然夜夜征伐无度,身体大不如前,到底还是壮年,又是帝王之尊,保养有方,精气神态与时人相比,却是强过许多。

此时他正一肚皮的火气,正怒气冲冲往内殿前进时却被这内侍挡住去道,大怒之下,差点儿便是一个窝心脚踹将过去。

待看到原来是陈宏志挡在眼前,他是帝王口角,早忘了自已早晨起身时吩咐过这个年青的内常侍公干。此时又见他冒犯自已,再加上心中怒气勃发,正欲拿人做法,是以也不听这内侍说些什么,立刻吩咐道:“来人,打他二十仗!”

说罢,抬脚便走。这陈宏志阿附左神策中尉王守澄,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已经做到了正五品下的内常侍,与掌管整个内侍省的知内事省事吐谷承崔一派明争暗斗,水火不容。此时见皇帝要发落于他,皇帝身边多半是吐谷承崔的心腹,不但无人为他说项,反道立时召来负责行刑的小黄门,就在这两仪殿前,将陈宏志剥了裤子,暴打起来。参加朝会的诸王及官员此时正由大殿往外,自然看到内殿阶下有一个身着绯服的宦官惨被仗责,却是半分同情也无,一个个嘻笑几声,议论一句:“陛下又在责罚家奴。”,或是啧嘴道:“上次宰相还劝过陛下,不要如此污辱内侍。纵是要打,也该寻个背静点的地方。你道陛下怎么说?”

“怎么说?”

“陛下道,彼辈乃朕之家奴,有过便罚,有何可讳者?虽然此辈衣着朱紫者尽有之,却仍是难逃朕之家法。卿等劝朕,难道卿等家中仆役犯错,卿等便不加责罚么?”

“哈哈哈,陛下英明果决!今早朝会,将那带兵误事,收受贿赂的吐谷承崔贬去准南做监军,在这些宦官来说,这算是极大的严惩,陛下能够如此,当真是令人敬服。”

“没错,以内侍,知内省事,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诸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使之职,打了几年的仗,不过得了十几个县,叛军实力丝毫未损,陛下如此处置,还算宽仁。”

陈宏志听到此处,知道今日事之所以如此,还有这些吐谷承崔一派报复及警告的含义在内。其实吐谷承崔从龙之日甚久,今上还是普通亲王时便跟随左右,当年陛下与牛昭容的儿子争位,此人与当日同为东宫内侍的西门珍立功甚伟,在陛下心里有着旁人不可捍动的地位。今日被贬,其实是皇帝不得已向宰相们做的交待,时间不久,自然会召还朝内。唯其如此,其属下势力却更加警惕,唯恐这段时间被人夺了位置,陈宏志突然触怒皇帝,正是天下掉下来的宝贝,不善加利用,那可未免太笨。

待这二十仗堪堪打完,陈宏志的屁股已然肿的老高,他勉强穿上袍服,也不敢怨恨监刑的那几个内侍,起身后急奔而行,待过了甘露门,方才招手唤过自已的心腹手下,问清皇帝并未用膳,而是直趋望云亭而去。

他心中掂掇,知道今天朝会必定有令皇帝极度恼怒的事情发生,此时过去,没准又会触霉头。只是身负皇命,若是畏惧退缩,皇帝想起吩咐的事来,自已也是难逃责罚。想到此处,心中叫苦不迭,权衡一番之后,也只得咬牙切齿,挪着身体跟将过去。

太极宫乃是高祖兴建,处于大唐长安城的正南方向的皇城正中,在更南方向兴建了大明宫后,太极宫便被称为西内,长安城东由玄宗皇帝兴建的兴庆宫又称东内,这三个皇宫都是盛唐时所建,规制壮美,装饰瑰丽,正殿大多是五梁十五柱的巍峨大殿,在每宫之内,皆有大片水域、花园,以让皇帝处理政务之后消闲休憩之用。

望云亭位于皇帝在太极宫时歇夏的昭庆殿东南,东南两面便是景福台、凝阴阁等台阁建筑,西面正对着东、南、西三海,若是盛夏时节,来此观水望景,山水成片,碧光荡漾,凉风阵阵,诚为消夏避暑的好去处。只是此时正是隆冬季节,各海之上早就白雪皑皑,水面冻的结实,一阵阵冷风毫无遮挡,直入人骨。

待陈宏志狂奔至望云亭下,却见皇帝正负手立于亭间,凛洌的北风将他的衣袍下摆吹的老高。陈宏志身在亭下,耳中只听得皇帝衣袍下摆被风吹打的啪啪做响,心中凛然,想道:“这几年战事不利,陛下都不曾有甚恼怒失常,今日不知何事,竟致如此。”

心中虽在胡思乱想,却也不敢上去寻死。他的差事尽管重要,到也不值当拿脑袋来赌。畏畏缩缩站在一边,直过了半响,方见皇帝步下亭来。此次他学了个乖,因见皇帝面色阴沉,脸上手上均被冷风吹的青紫,因提气小心,在皇帝身边躬身奏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早已忘记适才命人责罚他的事,吹了半天冷风,心中的怒气已然渐渐熄灭,见陈宏志上来奏事,便点头道:“讲来。”

“陛下,昨日太医署令遣人奏报,陈昭仪生产在即,陛下早上起身便令臣前往宜秋宫探看。”

宪宗皇帝二十七岁即位,在天子宝座上十五个年头间生了二十个儿子,十八个女儿。因其好色,终其一生连皇后亦不肯册立,害怕后族饶舌耳。这个陈昭仪原是尚衣局的寻常宫女,姿色虽美,不过也算不上倾城倾国,只是性格贤淑,不似寻常后宫嫔妃那样嫉妒多事,是以由正五品的才人渐渐升至正二品的昭仪,虽算不上专宠后宫,到也是风头无两。后妃生产,原是专理后宫事物的郭贵妃打理,此次皇帝派遣身边的内常侍寻去探看,便是寻常宫妃难得的殊荣。

见皇帝微微点头,陈宏志素来乖觉,忙又高声道:“恭喜陛下又添龙子!陈昭仪在半夜时分,已为陛下又生了一位皇子。”

说到最后,他已是山呼舞蹈,叩拜下去。皇室添丁与寻常人家一样,都是难得的喜事。到是宪宗当年,身为德宗长孙,顺宗长子,却出生在泾师之变之时,叛兵直入长安,将皇室赶出京师,颠簸之余的德宗皇帝,哪有心情去管这样的小事。与宪宗的出生相比较,当年江南道节度使将稻米送入关内,使得蠢蠢欲动,直欲谋反的禁军迅即安定下来,德宗皇帝闻听此讯,立刻跑到东宫,向太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父亲哭泣道:“江南稻米已至,我父子有救了!”

如此的不光彩事,已然在元和十年的励精图治下成为过去。皇子的降生,不但意味着皇帝又添一子,亦是大唐国力日强,天下安定的象征。不过,对有了二十多个子女的宪宗皇帝来说,虽然亦是面露喜色,却也并不如何,微微一笑之后,便低头皱眉,弄的其余内侍不知其意,暗中担忧不已。

倒是自幼跟随皇帝的内侍监西门珍知道帝意,忙趋前一步,低声笑道:“陛下无需再算,小皇子该当排行十三。”

皇帝立时释怀,长舒口气笑道:“朕这个父亲,若是寻常人家,可真要让人笑死。到是卿家难得,记得如此清楚。”

“陛下整日忧劳于国事,此等小事原本就是臣下们的份内事。不然,天子设内侍省何用?”

“此言诚然!”

皇帝点头嘉纳之后,又笑道:“刘昭仪为朕添了一子,赏绢二十匹,由卿亲自过去颁旨。此子,赐名李枕,着令翰林学士崔群代朕拟诏。”

一阵欣喜过后,皇帝却又陷入了苦恼之中。他负手而行,往昭庆殿方向郁郁而行。就在今早的朝会,宰相武元衡与御史中丞裴度迟迟未至。原以为是寻常的失误耽搁,待到了朝会要结束时,方有负责长安城内治安的金吾卫将军来报:宰相武元衡及其从人,就在长安城西的通化坊坊门处遇害。宰相被人当场刺死,反抗的从人被人用大刀砍成碎块。据堪查过现场的那名将军奏报,现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最为可笑的是,这种不但是大唐首例,亦是中华有史以来未之有过的刺杀行径,居然还是早起行路的普通百姓发现,然后报告给官府。等天子得到奏报信息的时候,身为帝国第一文臣,辅助天子处理天下政务的宰相已然横尸多时,血流满地。而就在这位英明果决的宰相尸体身边,围绕着数以万计的百姓,不过半天功夫,阖城数十万百姓已然尽数知晓。

可以想见,连宰相都被谋杀,暴尸坊门,这样的事情会对普通百姓造成多大的心理冲击!做为一世要为大唐重铸盛世的英武之君,宪宗初闻此事,先是愕然,继而至怒不可遏。正欲下令让人彻查此事,又有巡街的金吾卫士来报,御史中丞裴度亦在上朝途中遇到伏击,十几个全身黑衣,用黑巾遮面,手持大刀。一见裴度等人出门,便立时冲上前去劈斩,裴度不过有三五个家人随行,稍加抵抗便被尽数斩死。裴度骑在马上,正欲奔逃,却被一名刀手一刀斩在头上,跌落在路边的排水沟中。若不是正巧有一队巡兵路过,那些刀手急忙奔逃,只怕裴中丞已被大刀斩成碎块了。虽然如此,裴度伤势依然很重,皇帝得知后立刻派过去的太医署令命人回报,裴度生死,只能是五五之数。

做为一个励精图治,希图有为的英明之主,宪宗遇到这种难以忍受的耻辱,自然是怒气勃发,难以忍受。适才朝会时,就在盛怒之余,皇帝已令人大索全城,追拿这伙刺客。只是在盛怒之余,他却也看到殿上的所有文臣武将,一个个尽数面露惶恐之色,皇帝尽自盛怒,大臣们却诺诺不敢发言,如此模样态度,委实令宪宗皇帝深感失望。念在众人初闻此讯,太过震恐,皇帝到也没对群臣加以斥责,只是立刻下令,所有的宰相上朝,必需有金吾护卫同行,护卫刀出鞘,箭上弦,小心戒备防护,同时,全城戒严,北门十军出动参与搜捕行动,一定要将这伙贼人捉到。

“去贼人易,欲使朝臣振奋,难矣!”

往昭庆殿歇息的皇帝在心里嘀咕一句,心中对几个在朝堂上不敢置一辞,没有对天子之耻有一点反思的几位宰相甚为不满。令狐楚为人精明,善于揣摸上意,甚得帝宠,李藩刚直敢言,勇于任事。只是这两位宰相都一贯反对用兵,与武元衡及裴度在政见上绝然不同。今日之事,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藩镇所为,这几位宰相一来是害怕,二来此事隐隐约约到正对了他们的心思。

李纯咬一咬牙,心中冷笑。仿似看到众臣心中的窃窃私语:陛下一意用兵,穷兵黩武,耗费天下资财,现在如何?连宰相都被杀害。若是还不罢兵,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他一脚将眼前的积雪踢飞,心中兀自愤愤难平。一众内待知道皇帝暴怒时最爱迁怒于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场打死。众人哪敢多事,一个个躲的老远,不敢近前。到时昭庆殿后,皇帝连午饭都没有吃,一直到西门珍覆命回来,这才怒气稍熄。因心中怒气难遏,无心处理政务,皇帝一时兴起,便传令道:“摆架,至宜秋宫,看看朕的十三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