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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劫后是余生

那是陆粥粥第二次去乡下了。

第一次的记忆有点模糊, 好像是跟爷爷一起录制综艺节目的时候,去乡下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会儿也是鸡飞狗跳, 闹出了好大的事情, 都还没来得及享受悠闲的田园生活,就匆忙结束了。

这次跟着导师做田野生物考察, 机会很难得,能学到不少课本里找不到的实践知识。所以即便乡村生活环境不是很好,但她也尽量克服。

鹭水村口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因为夏日雨季刚刚涨过水。这两天时间,老师带着手底下的学生, 在河流岸边收集沙石和植物。

陆粥粥站在河边,还能感觉到水雾拍在脸上的清爽。她摸出手机,摆了个pose, 自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陆怀柔——

“爷爷, 这是我们做调研的鹭水河,壮观吧!”

她鲜少离家, 所以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看见什么都忍不住跟陆怀柔分享。

照片刚发出去, 陆怀柔的视频电话气势汹汹地弹过来:“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水势这么湍急, 又没护栏,谁让靠近河边,你还拍照!掉下去怎么办!”

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开的还是视频外扩音。

陆粥粥尴尬地望了望周围的同学们,他们正掩着嘴偷笑呢。

小姑娘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解释道:“我们在做调研, 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我又不是六岁小孩了。”

“陆粥粥,你马上给老子滚回来,做什么调研要去河边!从小到大我说过多少次,我不在的情况下,不准靠近河岸,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身后,齐琪跟几个女生小声地笑话她:“没看出来,陆粥粥这么爹宝呢。”

陆粥粥心里有点生气,避开同学们,咕哝着对陆怀柔说:“我已经长大了!是大学生了!你不能总是管着我。”

“你就算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我都能管你!”

陆粥粥都快被他气哭了:“别人都可以做,我为什么不可以!陆怀柔,你小时候管我就算了,现在我都是大学生了,你还把我管得这么严,不让我谈恋爱,还不让我去河边...”

“谁没让你谈恋爱,你这不是自己魅力不够、惨遭拒绝吗。又往我身上甩锅?”

!!!

这都知道!

陆粥粥恼羞成怒:“陆怀柔!你到底调查了我多少事!我讨厌死你了!”

说完,她用力挂掉了视频,独自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生闷气。

陆怀柔弹了好几个视频给她,她都没有接听,电话也没接。

齐琪走到她的身边,笑着讥讽道:“你家里管你这么严啊,难怪这么娇气。”

陆粥粥知道齐琪因为景绪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当下也懒得跟她塑料姐妹情,不客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为什么就那么受欢迎呢,难道男生就喜欢你这种傻白甜女孩吗?”

陆粥粥从来都不是好惹的,当下回怼道:“我不知道男生喜欢哪种女孩,但肯定不是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面上跟我当好姐妹,背地里挖我的墙角。”

“你...你又没跟他在一起,我不能追吗!”

“那你大大方方地追啊,你老拿我和秦新澄说什么事儿。”

“因为我不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两边都吊着!你怎么那么婊呢。”

陆粥粥跟她真是无话可说,懒得奉陪了:“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我问心无愧。”

齐琪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陆粥粥,我真的喜欢lu神,反正你又不缺男生喜欢,就不能把他让给我吗!”

“什么叫我把他让给你呀!”陆粥粥甩开她的手:“我让给你就是你的了么,莫名其妙!”

......

谁也不知道陆粥粥是怎样落入汹涌湍急的河流里的,但有人看到,当时只有她和齐琪两个人站在河岸边上,似乎还发生了口角,推推搡搡。

后来,齐琪尖叫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告诉老师陆粥粥落水了!

老教授吓得差点当场犯心脏病。

等到所有人跑到河边的时候,湍急的河流里,已然没了陆粥粥的身影。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跟她吵了两句嘴。”齐琪全身颤抖,表情惊惧,哭喊道:“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踩滑了,我真的没有推她,求求你们不要报警,不要让警察抓我走,我真的错了!”

她被吓得神志不清,嘴里哭着喊着也就只有几个字——

“我没有推她。”

陆怀柔赶到鹭水村的时候,消防员和村民们已经一路沿着河岸往下游去寻找了,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陆粥粥是从一段缓坡摔下去的,不算很高,约莫四五米的样子,不至于触礁。但河流异常湍急,掉进下去立刻就没了影。

带队出来的徐教授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对陆怀柔解释道:“陆先生,真的非常抱歉,是我没有看好您的孙女,这件事我负全责。”

陆怀柔眼睛已经红透了,来不及追究任何人的责任,立刻坐上了紧急搜救队的车,沿着河岸去寻找他的孙女。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近乎可以说是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液充上脑门,直接一头栽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医生说是血压飙升引起的晕厥,给他办理了住院手续,然而刚刚醒过来的陆怀柔,不顾任何人的阻拦,第一时间驱车来到了鹭水村。

听村民说,掉进那条河里,几乎可以说十个有九个都送了命。

陆怀柔耳朵里“嗡嗡嗡”的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几乎一夜之间鬓间便染了霜。

他不敢想象,陆粥粥如果离开了,他会怎么样...

陆粥粥落水之后,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就要命丧黄泉了。幸而陆怀柔在寒假期间,尽心尽力教了她半个月的游泳技能,不至于落水之后直接沉底。

扑腾中抱住了一块浮木,这算是万幸中的万幸,保住了半条性命。

下游几乎没有村落,荒无人烟,陆粥粥抱着浮木,在水势不算湍急的浅滩处拼命蹬腿。靠岸之后,全身脱力,没多久便晕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深夜了,她蜷缩在河岸边的杂草堆里,全身湿透,又冷又饿。

手机因为进水,没有办法和外界取得通讯。陆粥粥在恐惧的情绪中煎熬了两个小时,又悔恨又难过。

她不该跟爷爷吵架,不该跟齐琪吵架,她以后一定控制自己的脾气,不再骄纵蛮横了,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如果还能有命活着,她一定好好对待家人,再也不去河边了,再也不惹爷爷生气了。

她抱着膝盖啜泣了起来,低低念着陆怀柔的名字。

周围很黑,附近荒无人烟,连一星灯光都看不到。

朦朦胧胧的倦意中,她仿佛听到了爷爷喊她的声音。

一开始,陆粥粥还以为是因为太饿出现了幻觉,没想到声音越来越近,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嘶哑地喊了一声:“爷爷...”

嗓音宛如受伤的小兽一般虚弱,但是陆怀柔还是听到了,他朝着河边跌跌撞撞跑过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摔了不知道多少跤。

“小小陆,你在哪里?”

“这儿!爷爷,我在这儿!......哇呜!”

随即,他听到了小姑娘的暴哭声,循着哭声冲进河边的芦苇荡,在半人高的芦苇丛中找到了她。

那一刻,重重压在他心头、令他喘不过气的那块大石头,骤然落下,陆怀柔感觉到了重获新生的滋味。

漂泊的航船归港,一切尘埃落定。

他终于找到他的宝贝了。

小姑娘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尽管心疼的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但是陆怀柔忍住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用颤抖的嗓音说:“命够大啊小孩,这样都能找到你,以后...以后都会平...平平安安。”

他说话都快不利索了。

陆粥粥蜷在他怀里嗷嗷地哭,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爷爷弟弟和...和景绪了。

她好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她好舍不得离开他们。

当天晚上,小姑娘转入县医院紧急抢救,腿上有几条撞击的淤痕,身体脱水、极度虚弱,除此之外没有大碍。

抢救室外,陆怀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来不信神佛天命的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堪堪就跪在了手术室外。

只要她好好的,好好地长大,平平安安。即便立刻要了他的命,他也绝对不会犹豫半分。

后来,陆粥粥转院回到北城,陆怀柔每天都在医院陪着她。

陆粥粥彻底清醒之后,看到陆怀柔正趴在窗边熟睡,他的鬓边一下子添了好多好多白头发,特别明显,她难受得不得了。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可是陆怀柔又欠她什么呢。

他把她一手拉扯大,把她养的白白胖胖,半点委屈都没让她受过,他欠她什么,一夜之间老了这么多。

陆粥粥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湿润了枕头。

陆怀柔醒过来,见小姑娘偷偷擦眼泪,紧张地问:“那里痛?”

陆粥粥想抱抱他,可是手上还在输液,她只能颤颤巍巍伸出左手,摸摸陆怀柔的脸:“爷爷,我错了。”

嗓音微微沙哑,带着哭腔。

“行了,你这句话...这么多年说了不下万遍。”陆怀柔语气倒还算轻松,勾勾她的小鼻子:“哪一次改过。”

“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说了好多不该说的。”陆粥粥哽咽着哭了起来:“我以为我要死了,我好后悔,好后悔说那些话,我怕以后爷爷想起我来,只会想到我说的那些混账话。”

陆怀柔擦掉了小姑娘眼角的泪花,勉强地笑着说:“你爷爷是那么小气的人?”

“呜...”

“别哭了,这么大的丫头,还哭鼻子,待会儿你弟弟过来,看到又要笑话你。”

陆粥粥其实有好多表决心的话要说给陆怀柔听,不过当陆怀柔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时候,陆粥粥忽然感觉,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他都知道。

这么多年,他早就把她看得透透的了,在他面前,自己的小心思全都藏不住。

两个小时后,陆随意带着陆方便过来探望她。

陆方便看到陆粥粥终于醒了过来,赶紧跳到床上,一股脑钻进她怀里,撒娇耍赖哭鼻子:“呜呜呜,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是真的吓坏了,这么小的小孩,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根本无法想象最亲的人离开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陆粥粥特别懊悔,因为不当的言行举动,把自己至于危险当中,也让家人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这次是姐姐的错。”陆粥粥保证道:“姐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陆方便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那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姐姐认错呢。”

陆怀柔嫌弃地把小孩从床上扯下来:“鞋都不脱!脏死了!”

陆方便索性脱了鞋,跳到床上陆粥粥的被窝里:“我要抱着姐姐。”

“你羞不羞,多大的人了。”

“不管不管,我差点就没有姐姐了。”陆方便真是吓坏了,抱着陆粥粥不肯撒手:“我没有姐姐,我也不活了!”

“说什么晦气话!”陆随意打了他脑袋一下。

“呜...”

陆粥粥见老爸手里提着饭盒,摸摸肚子:“爸,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

陆随意从口袋里取出保温饭盒,说道:“这是你妈妈给你炖的人参鸡汤,尝尝吧。”

“医生说这段时间饭菜以清淡为主,少盐少油。”陆怀柔坐在沙发上,淡淡道:“鸡汤就免了吧,待会儿我让她姑奶奶送点南瓜粥过来。”

“要少盐少油啊。”陆随意无奈道:“那我让小浅以后就做清淡的食材,别弄这些个大鱼大肉的,粥粥身体也吃不消。”

陆方便举手:“那我要喝鸡汤!”

陆随意:“你怎么什么都要吃。”

陆方便嘻嘻一笑:“反正姐姐吃不了嘛,我可以给她分担一点,不要浪费嘛!”

陆粥粥是真的庆幸,活着真好。

一家人都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太幸福了。

她看着陆方便大快朵颐的样子,也有些馋了,小心翼翼问:“爷爷,我能不能尝一点点,就一点点!好饿哦!”

“不行!说了不沾油腻,医生的话必须严格遵守。”

“人家真的很饿了嘛。”

“刚刚还说以后都听我的,还没过半个小时吧,这就出尔反尔了?”

陆粥粥撇撇嘴:“算啦!”

谁让她才赌咒发誓说要听话的呢。

陆方便望见老爸藏在身后的另一份保温饭盒,连忙道:“爸,刚刚楼下的哥哥,不是给姐姐炖了蔬菜粥,让你帮忙提上来的吗。”

“啊...这个...”

陆随意有些慌张,结结巴巴道:“是...是有个小子,就...粥粥的朋友,上不来vip病房,让我带点吃的给她。”

说着他还偷偷用眼神打量陆怀柔,见陆怀柔没什么反应,这才将藏在身后的饭盒拿出来:“因为她妈妈给她炖了鸡汤,我刚刚就没提这茬。”

陆粥粥接过不锈钢保温饭盒,好奇地问:“谁送的呀。”

陆方便凑近她耳朵,小声说:“我姐夫...”

陆粥粥心跳一突,又下意识地望了眼陆怀柔,有些紧张。

别说她紧张了,就连陆方便都紧张了起来,呼吸都放慢了节拍,像是揣着什么大秘密,生怕被陆怀柔发现了似的。

一时间,病房的气氛变得奇奇怪怪。

陆怀柔翻了个白眼,走过来替她放下了小桌板,说道:“人家好心给你送饭,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了,一个个看我干什么。”

“我...我没看你!我哪儿看你了!”

陆粥粥打开保温饭盒,香喷喷的蔬菜粥还冒着热气。

她拿起小勺子尝了尝,蔬菜粥炖得特别浓稠,还能吃到玉米。饭盒第二层配了水煮胡萝卜和蘸水茄子,也很开胃。

陆粥粥实在太饿了,吃什么都觉得特别香。

她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饭后,陆怀柔拎着饭盒去走廊外的水槽边洗碗,陆随意连忙跟上去——

“爸,这些事儿交给我来做,哪能劳动您啊!我来我来!”

病房里没了人,陆粥粥连忙把陆方便叫过来,小声问道:“哥哥人在哪?”

“楼下呢。这两天,我每天过来都看到他。”陆方便撇嘴:“他看着好可怜噢。”

陆粥粥心都揪起来了:“爷爷叫我好好休息,把我手机给没收了。”

景绪肯定急死了。

楼上是vip病房,除了特定的病人家属,其他人都上不来,除非陆怀柔亲自带他上来。

想想也不太可能。

“他...他还没走吗?”

“肯定没走。”陆方便笃定地说:“我每次过来都能看到他,晚上他好像睡在一楼的休息椅上。”

“你帮我跑跑腿,跟他说,我没事了,我...我完全康复了,一点事都没有!”陆粥粥急切道:“让他回家休息,不要睡在医院了!椅子上怎么睡得好呢。”

“姐姐你别急,我这就去!”

陆方便正要出门,陆粥粥又叫住他:“等一下!”

“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哥哥吗?”小朋友立马刹住车。

“他肯定还没吃晚饭,你帮我把...把...”陆粥粥环顾病房一圈,然后抓起床头柜上的红苹果,递给陆方便:“把这个苹果给他,看着他吃,吃完了让他赶紧回家。”

“好嘞姐姐!”

陆方便捧着红苹果,颠颠儿地跑下了楼。

陆粥粥心情难以平复,想到景绪这些日子肯定备受煎熬,心里像猫儿挠似的。

她看着输液点滴快到底了,索性直接扯掉了右手的针管,披着陆怀柔的西装外套,跌跌撞撞来到走廊边。

今晚的月亮大如盘,高悬于夜空当中。楼下花园里,有复健的病患在散步,有医生护士推着担架的匆忙身影...

而那个少年穿着一件黑t,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颗红苹果。

陆粥粥冲他拼命扬手,少年似心有所感,抬起头了。

目光对视的一刹那,陆粥粥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他连日来的惊惧、惶恐和疲倦。

“哥哥。”

她喊了一声,可是十五楼的高度似乎不能将她虚弱的声音传达给他。

“哥哥,我没事!我没事的!”

景绪松了一口气,对她扬了扬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陆粥粥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偏偏陆怀柔又没收了她的手机,她无可奈何,只能隔着浓郁的夜色与他对视。

看到她,景绪越发舍不得离开,就站在楼下,仰头望她,似乎脚下生了根,永远都看不够。

怎么会看够,这辈子他都看不够了。

“哥哥,我喜欢你呀!”

陆粥粥不敢表白得太大声了,怕被其他人听到,胡乱挥舞着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桃心,又怕他不明白,直接举起手,在头顶比心。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你!看到了吗!”

那一刻,景绪的眼睛红了。

那么多、那么多的“喜欢”扑面而来,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潮,无声地流着泪,冲她大喊——

“陆粥,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