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结束，钢琴声停下的瞬间鼓掌声随即而来，我转过身去，李音妙坐在钢琴椅上正面朝我微笑。
“这首曲子越来越完美了！”她称赞的说着，一言一行没有半点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行为。我又认认真真将她细细打量一遍，也没有看出任何她是鬼魂的痕迹。
如果不是从几个人口中证实她已经死了的事实，我真的难以想象我眼前这个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无二的美女竟然是阴魂。
“谢谢。”我礼貌的回应，转了个话题问过去，“昨天你怎么忽然走了？我一转身就找不到你了。”
她微微一笑，淡淡回答，“我看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就暂时离开了。”
这样的回答竟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我昨天听几个人说过你的事情。”我朝着钢琴的方向缓步走过去，台下的刘琪虽然看不到李音妙，可她还是本能的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你知道她们是怎么说你的吗？”
李音妙摇了摇头，依旧是笑盈盈的表情又多了几分娇嗔，“她们不会在背后说我高冷，不好相处吧？”
显然，她的意识和我完全不在同一条线上，她还在以一个活人的角度来看待我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脚步停在钢琴旁边，离她只有两三米的距离，我低头对上她干净的眼睛，有些不忍拆穿她的幻想说出真相，我认真严肃的表情让她看出了不对的地方，她忽然疑惑的问我，“怎么了吗？”
“她们说半年前这家酒吧里是有个叫李音妙的歌手，但是……半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我的声音不算冷，但这话说出的瞬间连我自己都觉得太无情了，她怔了怔，身体明显的僵住，几秒钟之后才脸色苍白的勉强摇了摇头，“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这不是玩笑。”我必须要她认清楚事实，“你好好想想，这半年时间里，有人跟你有过交流吗？”
“你不就……”
我摇头，“抱歉，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是可以看到一些非人类的东西。”说着，我当着她的面叫了一声，“马岚。”
我的鬼仆眨眼间出现在我身边。
马岚自从跟着我之后鬼魂越发凝实，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只是个透明的影子，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现在的她强于以往，但魂体还是可以看出虚影，透过她的鬼魂，隐隐能看到背后透出的背景。
“你……”她直到亲眼看到马岚调皮的做了个鬼脸将舌头拉的老长，这才怔了怔，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瞪大眼睛，“不、不可能的，我每天都在这里练歌，怎么可能是已经死了？”
“你练歌的结果就是酒吧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偶尔出现的歌声，又偏偏这里还有几个人能听出你的声音，所以就传出酒吧闹鬼的传言，你没发现吗？酒吧里现在你半年前眼熟的那些歌手和工作人员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他们认识你，所以更在意闹鬼的消息，大多都害怕辞职了，还好你是在白天练歌，否则没有吓死其他人都是幸运的。”
她眼神中挣扎，努力的回想着我所说出的话，“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和正常人类一样有温饱饥寒、有生活作息，有吃喝拉撒吗？”
她脸色变了变，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我、我怎么会死了呢？”
说着，她有些痛苦的双手抱着头，“不、我为什么会死？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
其实我很疑惑，她自己怎么死的竟然没有半点记忆？怪不得刘琪说李音妙不知道自己是鬼，看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我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帮不了她，这些事只有让她自己想起来。
片刻后，她浑身脱力的用手肘撑着钢琴站起，满眼痛苦的眼神朝我看过来。
她无奈的咧开嘴苦笑的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好像真的已经死了……”
她出神的眼神在台上四处打量，最后落在了舞台边缘靠近阶梯的位置，她皱着眉头一手扶额好像在努力回想着什么，“我可能是站在舞台旁边后仰着倒了下去摔倒了头。”
到现在她还不确定自己的死因？
我让马岚看着李音妙，生怕自己再一转身她就又消失了，这才回头去问刘琪，“她死的时候是摔到了头吗？”
刘琪立即点头，“从台上掉下来，摔倒了后脑勺，等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这么看来李音妙的回忆并不差。
慢慢地，她皱着的眉头渐渐伸展开来，脸上无喜无悲，更多的是认命般的平静，“我摔倒之后昏迷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只是忽然晕倒，不过觉得身体没什么大碍就起来走了……”
她低下头双手捂着脸，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说话的声音忽然带了丝哭腔，“如果我那个时候肯回头看一眼，应该就会看到我自己的尸体了……”
我没有阻止她继续哭，也没有上前去安慰她一句，她心里的苦楚只有哭出来发泄完了，才能恢复正常。
我回过头朝刘琪点头示意，她接到我给出的信息，终于大松一口气。
李音妙坐在舞台边上哭了一会儿就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她来到我面前，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有些许痛苦，但却要比之前无知的笑意让我看起来顺眼的多，她无助的向我问道，“我死了，可是我却一直留在酒吧里，我可以不去投胎吗？我不想……”
“为什么不投胎？你已经死了，投胎重新做人才是你的最好归宿。”我想当然的说道。
我还记得太行山写生时候遇到的那些鬼魂们做梦都想投胎，对于能够投胎转世还千恩万谢的感激我，可现在李音妙同样是鬼，怎么就不想投胎呢？
她摇头，“我做鬼的时候和做人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再没有说话的人之外，我的生活照常。我喜欢音乐，我积累的这么多知识一旦投了胎就全部都没有了，我还没有完成我的音乐梦想，我会去投胎，但不是现在。”
她的固执让我无话可说，原本刘琪找我帮忙的目的就是让李音妙认清现实，早点去投胎，可现在李音妙自己做的决定我无法强求，只能把话说明白了让她自己斟酌，“你留在世上的时间越久，以后就越难投胎，你真的不后悔吗？”
她含泪笑着点点头，“我不后悔，就算以后再也不能投胎我也不后悔，我愿意一直飘荡在人世，投胎转世之后失去记忆的我还是我吗？我宁愿永远做鬼。”
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才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来她是心意已定了，可惜了刘琪的一番良苦用心完全不被接受。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让我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忽然跟我说道，“别人看不到我，唯独你可以，我希望以后也能跟你说说话，你放心，我不会去骚扰你，只是希望你有时间的话能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就够了。”
李音妙很聪明，她知道我在酒吧打工时间不长远，以后离开了再回来的几率小到几乎为零，所以特意请求我能记住她，有空来看看。
对于她的这个近乎于卑微的请求我没有拒绝，“我会记得你的。”说着，我抬起手引领着她的目光指向台下的刘琪，“琪姐很关心你。”
她看过去，笑了笑认真点头，“这半年里我多次去找过刘琪，她却理都不理我，我还以为她不再把我当朋友了，原来并不是我认为的那样，她是看不见我对吗？”
“嗯。”对于一个做鬼了都不知道自己是鬼的鬼，李音妙无疑很可怜，她曾经亲眼看着自己以往的好友对自己置之不理，忽然有一天发现身边所有人都不再跟她讲一句话，那种被所有人抛弃的孤寂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能够体会到。
刘琪似有所感的视线朝着李音妙的方向看过来，可她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阿妙去投胎了吗？”
听到‘阿妙’两个字，李音妙的眼眶中瞬间蓄满泪水，我正要跟刘琪说李音妙的决定，却被她的请求声音阻止了开口。
“殷灵，我不想再让她为我担心了，你可以不要告诉她我的决定吗？帮我撒个谎，就说我已经去投胎了。”
我犹豫了一瞬，我不喜欢撒谎，特别是关乎于一个鬼魂投胎这种大事，一旦撒了谎，我肯定总是会想起来这件事，内心不安。
可我看到李音妙的请求，和刘琪的期待眼神，两个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对彼此之间的关心，让我没办法告诉刘琪真相，让她继续为李音妙操心下去。
“嗯，她知道了自己早已死去的消息，已经去投胎了。”斟酌到最后，我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脸色平静的看向刘琪，镇定地说着假话。
我希望这个善意的谎言对李音妙，对刘琪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