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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反戈击

因林如海叫贾赦贾政两个绊住了,没立时过来请安,贾母就把一口气都呵在了两个媳妇身上。邢夫人算是受了贾赦池鱼之殃,王夫人却是自作孽。说来王夫人也不是个蠢人,自然不会把她厌恶赵姨娘母子的话宣诸与口,只是日常言谈举止之间自然流露,叫宝玉瞧在眼里,自然耳濡目染。宝玉到底又还小,不晓得其中厉害,一时错口就在贾母跟前露了形,是以贾母对王夫人之怒更甚于对邢夫人之怒。邢夫人这里已然起来了,王夫人这里依然跪着。这在久叫王夫人压制的邢夫人看来是何等得意之事,得意忘形之下,竟是忘了王熙凤要她替王夫人求情的话,反出言讽刺。

王夫人听着邢夫人那几句,更是羞恨,脸上涨得通红,泪珠儿不断落下来,手上的帕子扭来扭去,想要反唇相讥,碍着贾母在上头坐着,竟是开不了口。还是一旁的王熙凤看不过去,反出声道:“太太,我在家时,父亲常同我说,二太太是个天真烂漫真实无伪的人,一言一行皆出心意,想来赵姨娘母子,是二太太一时事多,疏忽了,这一回得老祖宗教导,二太太定然能明白的,二太太,我说的可是不是呢?”王夫人叫王熙凤软绵绵的这几句话,气得手上微微发抖,什么叫“二太太是个天真烂漫真实无伪的人,一言一行皆出心意”,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她为难赵姨娘母子,忽视李纨母子都是本意?

王熙凤笑吟吟说完这几句,果然看着王夫人把头抬起来朝自己看了眼,脸上挤出一丝笑来,转向贾母道:“老太太,是我糊涂。我怨着赵氏乘我产育之时伺候了老爷,所以很不愿意见她。且赵姨娘屡屡借着环儿生事,环儿这才多大,连自己穿衣都不能,赵姨娘就挑唆了老爷要把环儿往书房送,我这里只说了待环儿长大些,她就在老爷说我嫉妒。老太太,对着这样的人,我实在是亲近不起来。连着环儿,我也因母及子,不大乐意亲近。这都是我一时糊涂,竟叫宝玉误会了”说到这里,也正到了伤心之处,泪珠儿扑簌簌地往下落,王夫人也不擦泪,又道,“宝玉只看着我不叫赵姨娘母子到我跟前来,却不晓得我吃穿用度把环儿同宝玉是一样看待的。我也知道,今儿宝玉的话实实的丢了人,丢了我的脸面事小,伤了我们家体面事大,我日后定好生教导宝玉,再不会像今儿这样了。”

这也是王夫人老辣之处,知道这事再强硬不得,索性就直认了自己厌恶赵姨娘。只是她那番话说得极是高明,先是把赵姨娘的错处明说了,想荣国公贾代善当年一般的也有几房妾侍,贾母正是手段高强,方镇压住了这些人,对丫头趁着主母有孕爬上老爷床的事,又不肯安分,屡屡生事,这样的人,贾母自是恶痛绝。有这个做铺垫,她的厌恶之情也算事出有因。果然贾母听了这番辩解,又看王夫人哭得十分可怜,眉头就松了些,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说了拿眼睛看了李纨同碧草两个。

李纨也在王夫人身边跪着,听着贾母这话,嗫嚅了几声,把个头低了下去。碧草跪在一边,她是收了赵姨娘一支珠钗的贿赂的,心里自然发慌,脸上就有迟疑之色,贾母把碧草的脸色一看也就明白了几分,冷笑道:“好个丫头!你主母有冤没冤的,你竟不知道,那留你还有何用!”

碧草听得这句,忙爬行几步磕头道:“老太太,我听着了,我真的听着了。是赵姨娘听着宝玉得了新书房,就想让环哥儿跟着去,那日太太正好头风发,没耐烦见她。后来老爷就来了,说了些话,总是赵姨娘在背后讲的那些话,婢子们不敢出口。” 贾母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儿子只怕是听了赵氏的话找王氏说了些狠话,要是这样,王氏不愿见赵氏母子也是事出有因的。要说她王氏乃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嫡妻,不待见个偏房也没什么,只错在不该扯了宝玉进去,又在敏儿跟前露了风。想在这里,贾母只得叹了声,向李纨道:“扶你太太起来。”李纨答应了,自己先立起身这才过来把王夫人扶起。

邢夫人看着王夫人叙说了番竟是叫贾母动容,放了她去,这才有些后悔没替王夫人说几句话,这个顺水人情竟是白白错过了。邢夫人心内正是懊恼之间,就听得贾母道:“今儿的事,也亏得你们姑爷不在,不然,你们姑爷是一榜三甲的探花出身,真是要叫他小瞧了去,连带着你们姑娘也要没脸。我如今也老了,精神日短,顾不到许多,日后你们都谨慎些就是了。都散了吧。凤丫头,你且留一留。”邢夫人王夫人等肃立着答应了,这才鱼贯退出。

到得外间,离得贾母正房有些路了,王夫人连着许多日子来在王熙凤手上吃的暗亏,再加上今儿在贾母处受的那一番气,再忍耐不住。因见王熙凤不在,正是个机缘,把脸一笑,向着邢夫人道:“嫂子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千伶百俐,七窍玲珑的好媳妇,什么事儿都能替嫂子分担解说,嫂子只要听着去办就好,再不用自己操心的,可是省多少事。也是我无福,只有李氏这样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凡事能靠着自己罢了。这倒也好,是祸是福,也不连累人。”说了带着李纨,碧草等丫头大步往荣禧堂去了。

王夫人这番话可谓刻毒已极,知道邢夫人是个愚倔又尖酸的性子,她同王熙凤好,不过是王熙凤能奉承她,又能给她出些主意,好使她能同自己抗衡罢了,所以就要离间她们婆媳关系。王夫人话虽说得好听,字字句句间却是指着王熙凤拿邢夫人当枪使,那句“这倒也好,是祸是福,也不连累人”正是暗指,要是闯出祸来,必然是她邢夫人去担着,同王熙凤无涉。

也是王夫人同邢夫人做了二十来年的妯娌,对邢夫人的性子了解的透透的,知道这些话她必然听得进去。以邢夫人的性子,这些话只要听进去了,便会对王熙凤生出嫌隙,日后便不会对王熙凤言听计从。以邢夫人之愚蠢,失了王熙凤这个智囊,还能在贾母跟前讨好吗?王熙凤这个死丫头之所以敢抛开自己这个姑妈,所依仗的不过是她奉承好了两层婆母,只要邢夫人不待见她,她的日子自然不能跟现时一样悠闲,也算出一口气。

果然邢夫人听着王夫人的几句话,脸上就有迟疑之色,脚下踌躇着往回走,一面暗自回想,细细思量起来,果然是王熙凤在她跟前出主意,一概都是她去做。莫不是琏儿这个媳妇真有拿自己这个婆婆当个冲锋的士卒么?虽说她的主意都能得贾母喜欢,要是万一错了,第一个倒霉的怕就是自己这个婆婆了。

邢夫人想到这里,脸上格外难看起来,不想她身侧的王善保家的正是个眼内空空的人。王善保家的自为贾赦才是承继了荣国府爵位的那个,她家小姐嫁了贾赦为妻,这荣国府该她小姐做主,她是她小姐陪房也应该比周瑞家的同林之孝家的有体面才是。偏从前王夫人一个人得势,她的陪房周瑞家的同林之孝家的都比她有体面,王善保家的久为嫉妒,好容易邢夫人肯听二奶奶的劝,得了老太太喜欢,连她这个陪房脸上也有光起来。这回看着王夫人说了那些话,眼看得邢夫人要对二奶奶生了意见,顾不得什么,赶上来几步道:“太太,我大胆说一句,太太谁的话都听得,独有二太太的话听不得。”

邢夫人站住脚,皱眉把王善保家的看了看道:“这话也是你说得的?”王善保家的看着邢夫人有发怒的意思,心里惧怕,但话已出了口,又虑到日后,说不得硬着头皮道:“太太请想,想二奶奶原是那边的侄女,可二奶奶都能抛了那边不理,由此可见二奶奶是真孝顺太太,也是那边真不能容人呢。我再冒死说句话儿,太太请想想,论起我们府里,哪一个最不想看着我们大房里母慈子孝,夫妻和睦的?”

王善保家的说得完了,还怕邢夫人不肯听,悄悄拉了拉春柳。春柳在王熙凤手上得了不少好处去,自然肯为她分说,待得王善保家的讲完,假意道:“妈妈真是糊涂!我们太太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哪个是真心待我们太太好,哪个是看不得我们太太好,太太还能分辨不出吗?要你在这里隆!币彩谴毫蠲餍戏蛉说淖笮裕酪亲约涸傥棠探不埃2黄胝馕惶头噶诵宰樱故撬匙磐醴蛉说囊馑既チ耍饣拱樟耍慌禄挂堤娑棠探不暗亩际堑昧硕棠毯么Γ芸账桓龅摹k源毫桶鸦岸挤垂唇擦耍研戏蛉烁吒吲跗穑湓抟环凰邓绾蚊骰郏厝徊荒苌系薄

果然,邢夫人听了春柳这些话,脸上就笑了,指了春柳道:“你就一张嘴乖,惯会哄我喜欢。我还不知道她王氏是个什么人吗?哪里会上她的当。只是你们都给我嘴紧着些,今儿的话万不能叫你们二奶奶知道。她年纪小,性子直,知道了她姑妈这样算计她,是要伤心的。”

王善保家的同春柳两个听了邢夫人说道不要告诉王熙凤,免得她伤心的话就知道今儿这是算是暂时揭了过去了,只是以自家主母的性子,保不齐哪日就发作了。也是王熙凤平日肯笼络她们,王善保家的终究找了个机缘把这信儿透给了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