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沧问韩朴，“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韩朴答道：“四日前，程姑娘的门前虽然只有几个禁卫军，但属下无能，打不过他们，不能将程姑娘带出来，请殿下恕罪。”
白沧摇摇头，眼神更沉了些。
花将军道：“万氏威胁殿下，要让他独自进宫，否则，她便会杀了程姑娘。”
“什么？！”
韩朴想过万贵妃会拿程璇玑威胁殿下什么，让殿下放弃皇位，支持四皇子登基？或是让殿下回到原州，当个闲散王爷？
他想过很多，却没想到万贵妃竟是要让殿下自杀！
“这女人的心思居然如此恶毒！”韩朴大为气愤，“这么恶毒的女人，卫全竟还和她在一起！”
花将军看过来，“韩大人此话何意？”
“宫中传言，卫全是万贵妃的裙下之臣，本来我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我亲眼见到了。”说起这些，韩朴都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启齿。
他连忙看向白沧的脸色，万贵妃是他父皇的妃子，还生下了四皇子，卫全狗胆包天，竟然和万贵妃搞在一起？他不止是背叛了殿下这么简单，他是将殿下的脸面踩在了脚下！
白沧听到这些，却显得很平静。
花将军试探道：“殿下早就知道了？”
白沧轻轻点头。
有宝曾在信中隐晦的向他提起过，他虽觉得不可置信，但理智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这时，一直紧闭的宫门打了开来，站在门口的正是卫全。
卫全对白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贵妃娘娘有请。”
“卫全！你还是人吗？”韩朴叉着腰，对着卫全破口大骂，“你是白氏的家仆，不是她万氏的，拿的是白氏的俸禄，却做对不起的白氏的事，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只怕是难以闭上眼睛！如今你还和万氏一起，想要殿下的性命，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听了韩朴的话，卫全神色未变，却在看见花将军时，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再也撑不住了。
“师父......”
“你别叫我师父！从你背叛白氏的那一刻起，我便没你这个徒儿！”
花将军的心是痛的，比起太子殿下，卫全跟着他的时候更长，他对卫全，也是和太子殿下一样悉心教导。
太子殿下每日都有各种教习课程，其他学完了，才会到他这里习武，可卫全不一样，他自小便跟着他了。
卫全的父母死后，卫全为了学武方便，便搬到了他的院子里，同他住在一处
他要教习卫全武艺，还要教他读书习字，人生道理，他于卫全，亦师亦父。
花将军没有儿子，卫全就是他半个儿子。
可如今，这个儿子却背叛了他们，远离了他。
卫全的眼神暗澹下来，“师父，人各有志，徒儿愿意承担后果。”
花将军冷哼一声，“既是如此，只愿你日后切莫后悔。”
“徒儿、不悔。”
花将军侧过了脸，似乎多看卫全一眼都嫌脏。
卫全脸色紧绷，再次对白沧道：“请。”
白沧下了马，徒步进宫。
*
万寿宫内的一处偏殿。
璇玑几近奄奄一息的时候，听见了宫女回话的声音。
她听不甚清，隐约听见了‘太子’‘程姑娘’几字。
璇玑睁开眼，看见万贵妃陡然变色的脸。
“他竟然砍掉了堂兄的头颅！”万贵妃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凶狠看向璇玑，“好得很，他居然威胁本宫，他怕本宫伤了她，所以拿万氏的命抵她，可惜的是，他的威胁迟了。”
说完，万贵妃笑了几声，笑声颇为尖利。
白沧的确很爱程璇玑，但他的话说迟了，她已经伤了程璇玑。
璇玑衣裙刚换的衣裙又带了血，分不清是哪处破了皮，她现在连自己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宫女道：“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卫全去了吗？”
“回娘娘的话，卫将军已经去宫门口了。”
“如此，我们便等着太子上钩了。”万贵妃又看了璇玑一眼，她皱了皱眉，“给她洗干净些，换一身衣裳，药就不必上了，用些粉遮住吧。”
宫女应声。
璇玑的嗓子里肿得厉害，她努力的张开了口，发出的声音却很是微弱，“你、做了什么？”
万贵妃没听清，但也能猜到，“太子果然爱你，愿意为了你独自入宫呢，寡情的老子，却生了一个多情的儿子。”
万贵妃明明在笑，眼中却多了几分看不懂的苍凉。
璇玑喉间全是血腥味，她咬紧了牙关，将眼泪全咽回肚子里。
他果然独自入宫了。
宫女将璇玑从地上捞起来，按照万贵妃的吩咐，洗漱一番之后换了一身衣裳，又在她脸上敷了厚粉，遮盖那些伤痕。
可璇玑皮肤白，粉盖得再重，那些指引依旧隐约可见。
宫女犯了难，请示万贵妃，“娘娘，您看这......”
万贵妃扫了一眼，“就这样吧！”
白沧已经进宫了，她们也该过去了。
*
卫全将白沧带到大殿之中时，天已经黑透了，今夜没有月亮，大殿之中燃着手臂粗的蜡烛，灯火通明。
大殿的龙椅之上坐着四皇子白溟，身边还有几个禁卫军，只是四皇子看着有些坐立难安。
他看见白沧，求救似的喊了一声，“皇兄——”
卫全解了白沧的佩剑，“要想见程姑娘，殿下需得解了兵刃。”
四皇子从龙椅上站起来，“皇兄，这龙椅......我不想的，都是母妃他要我......”
“四皇子慎言。”卫全皱眉，“娘娘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您。”
四皇子懦弱惯了，被卫全唬得瑟缩了一下脖子。
白沧看了看四皇子，又看了看卫全，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本宫竟不知，如今宫中是你卫全做主了，难道四皇弟只是摆设吗？”
四皇子一听，脖子又直了回来，“当然不是了！他卫全不过是我母妃的一个奴才，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做主了？”
对于卫全和万贵妃的传闻，四皇子也有听说过，他嘴上虽然说着不信，实则把那些嚼舌根子的宫人都处置了，就为了让他们不再胡言乱语，至于万贵妃那里，他是没胆子去劝住的。
“卫全，你别仗着我母妃宠信你，便可以胆大妄为，欺负到我头上了！我随时都能让人杀了你！”
卫全眉头皱得更很，“四皇子......”
“你闭嘴！我和皇兄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皇兄，你是知道我的，我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当个闲散王爷，可母妃偏偏要我......”四皇子斥责完卫全，正要向白沧走来，却被身边禁卫军拦下。
“大胆！你们敢拦我？！”
卫全道：“还请四皇子不要妄动，太子的兵马就在宫门之外，而且太子的武学，您是见过的，即便没有兵刃，您也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四皇子一听，顿时不敢动了，“皇兄，你、你会杀了我吗？”
卫全道：“四皇子不用害怕，如今太子只身入宫，万事都由我们说了算。”
四皇子不信，惶恐道：“他只身进了宫又如何？宫外还有花将军，还有那么多将士，他们一样会杀了我的！”
卫全知道四皇子胆小懦弱，再劝无益，他索性不说话了。
四皇子越发不安，来来回回的在龙椅前走，“我就说了，母妃犯错为何要拉上我？我根本不是那块料，母妃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万氏，等皇兄的军队打进来，不止母妃跑不了，我也会死，我还不想死！”
四皇子不想死，卫全听得想死，他看向白沧的脸。
白沧脸上的讥讽更浓，好像在说——这就是你们找的皇帝？
有这样的皇帝，也不知这江山能坐几年？
好在没等四皇子自言自语多久，万贵妃就来了，她走在最前面，就算四皇子闭嘴得快，她也听见了只言片语。
“溟儿！”万贵妃呵斥道：“你说的是什么湖涂话？！母妃为你铺路，就为了让你夺得天下，你竟然说你意不在此？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万贵妃进入大殿，身后跟着被禁卫军扣押的璇玑。
璇玑刚一进来，白沧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璇玑！”
璇玑自然也看到了他，她眼中泪光闪动，“白沧......”
她浑身虚弱，站都站不住，全靠身后的禁卫军拎着她，她才没有倒下去。
璇玑看着没有外伤，但她脸色苍白，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头上乱糟糟的短发更是让白沧的心中一阵发紧。
白沧脚步刚动，卫全便拦住他，“为了程姑娘的安全，还请殿下止步。”
扣押璇玑的禁卫军手中拿着的刀就放在她脖子上，就算白沧再快，也快不过他们手上的刀。
璇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为何要来？”
白沧露出一点笑容，安抚她，“我来接你。”
璇玑的泪落得更凶。
那边，万贵妃喝骂完四皇子，见四皇子缩着脖子，恨不得躲起来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事情已到这种地步，他不想当皇帝也必须当，如果不当皇帝，那就是一个死字。
白沧对万贵妃道：“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人质，那我来了，你放了她。”
万贵妃刚把四皇子安置在龙椅上，闻言转过身来，“太子天真了，本宫让你独自入宫，又怎会只是想要一个人质呢？”
“那你要什么？皇位？我倒是想把皇位给四皇弟，就是不知他能坐多久了。”
万贵妃道：“有我万氏的帮扶，他自然能在龙椅上长长久久的坐下去，万氏能帮你父皇登上皇位，也一样能帮溟儿坐稳皇位。”
万贵妃走下来，一直走到璇玑面前，她伸手抬起璇玑的下巴，“太子，这张脸很美吧？本宫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觉得甚是美丽。”
万贵妃留着长长的指甲，上面染着红色的蔻丹，在璇玑的脸颊旁滑来滑去的时候，白沧的心都揪紧了。
“你别动她！”
“本宫自然不会动她，甚至可以放她一命，只要太子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万贵妃的手指离开璇玑的脸，她示意身后宫人端上来一杯酒，徐徐念道：“先皇离世前，太子白沧尚在原州，先皇感念四皇子白溟侍疾有功，将皇位传于四皇子，后太子心中不忿，联系其旧部逼宫谋反，幸得卫全将军察其阴谋，将叛军拦在宫外，太子见阴谋败露，无颜再苟活于世，于是自尽身亡，四皇子念及兄弟之情，饶恕一干部下，令其反悔原州，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
万贵妃的几句话，便将事实扭曲了个遍。
明明是她毒杀先皇，扶四皇子上位，是她造反，却被她反说成了是白沧。
白沧若是认下了谋反之名，那宫外的那些人便不能再打进宫了，否则便一样是的罪名。
而四皇子，则是名正言顺的当了皇帝。
全局牺牲的，只有白沧一人。
卫全显得很平静，对于万贵妃的话，他只是看了白沧一眼，想来这是他之前和万贵妃商量好的。
四皇子震惊的看着万贵妃，“母妃......”
“你给本宫闭嘴！”万贵妃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随后看向白沧，“太子以为这个条件如何？”
璇玑泪眼朦胧的看向白沧，她缓缓摇了摇头，“不要。”
不要答应她，不要为了我而答应她。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太子可是不愿意？”万贵妃又问了一句。
禁卫军听从万贵妃的吩咐，押着璇玑跪在地上，璇玑拼命挣扎，衣袖滑落，露出胳膊上的伤痕。
除了她手腕伤的伤疤，便是那些触目惊心的淤痕了，青一片紫一片的，都是新伤。
白沧目呲欲裂，她受过殴打！
“你让人打了她？”白沧面向万贵妃，眼神阴鸷。
万贵妃一向都知道白沧不苟言笑，面对她的时候也没给过她好脸色，但这是她在白沧脸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情。
像似暴风雨到来的前夜，风卷残云，黑幕沉沉的压下来，她快要被白沧的眼神压得喘不过气了。
万贵妃撇开目光，“这可怪不到本宫头上，要怪就怪你的女人不识趣，本宫让她老老实实配合本宫，可她偏要与本宫作对，再者程姑娘若不受些伤，太子如何能下决心孤身入宫呢？”
璇玑哀伤的望着白沧，她依旧在摇头，“我没事别听她的，不要同意她的话。”
白沧目光沉痛，她身上的那些伤，彷佛十倍百倍的映照在他身上，让他也跟着一块儿痛。
璇玑的胸口疼得厉害，她缓了一口气之后，提高了声量，“白沧，别听她的，就算你把皇位让给了四皇子，她也不会放过其他人的！”
“让她闭嘴！”万贵妃厉声喝道。
禁卫军得令，将璇玑往后拖，更是拿了一块破布要去堵她的嘴。
“白沧，别听她的！”
“闭嘴！快让她闭嘴！”
白沧见状出手，去抢禁卫军手中的璇玑。
他手中没有兵刃，只想拼着自己这一条命，将璇玑换回来。
卫全早料着他这一手了，出刀拦他。
禁卫军借机将璇玑拖远了一些，璇玑嘶声喊道：“白沧！”
禁卫军一个手下不察，再加上璇玑不肯服软，他们手中的刀不小心划伤了璇玑的肩头。
白沧看着鲜血涌出，顿时不敢动了。
卫全也停了手，“属下早就劝过殿下，不要轻举妄动。”
万贵妃冷哼，“太子不肯就范，那就只好让程姑娘受些罪了。”
万贵妃走向璇玑，伸手在她的伤口上狠狠一按，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
“别动她！！”
白沧声音微颤，重复了一句，“别动她，你要什么，我给你便是！”
万贵妃满意了，她给了身后宫人一个眼神。
宫人按照万贵妃所说的，写好了白沧的罪状，然后将罪状和毒酒一并端到了白沧的面前。
璇玑被堵住了嘴，即便心中有许多的话，但此时一句也说不出了。
她泪眼朦胧，浑身的疼都不及心口的一分。
她和他对视，在心中对他说着不要。
不要认罪，不要让万贵妇的阴谋得逞，不要为了她妥协。
白沧回望着她，心中亦是钝痛不已。
当初若不是在程家老宅遇见她，若不是后来与她一路来了京城，若不是为了前朝宝藏待在她身边，若不是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把她带入东宫，她也不用遭这么多罪。
她身上的每一处伤都与他有关，是他将她从高高在上的地方拉下来，却又无法保护她。
之前，他曾为了白氏的天下，牺牲过她一次，这一次，难道还要用她来换取那个冰冷的龙椅吗？那和苟且偷生有什么区别？
他曾经发过誓，他绝不会让过去重演，不会再为了任何事，而放弃她。
即便是因此丢掉他的性命。
白沧垂下目光，回避了璇玑的眼神。
他走到宫人面前，眼也不眨的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璇玑看着他动作，忽的又挣扎起来，她也不知哪来的劲，从跪着的姿势站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撞向禁卫军手中的刀。
不要——
不要认下罪状。
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成为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