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见，小虎顿时慌了,有些结巴,“他，他刚刚还在，我出去前他还在这里的……”
柳小六脸色一沉道：“郭子怡原来是个混子,坑蒙拐骗撬门开锁的事儿干得别提多溜了,你还给他铁丝，你这脑子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这都不明白么？”
小虎一手捧着柳小六给他的钱袋，另一手手心里攥着郭子怡给他的扳指，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喃喃自语着：“我明白，我明白的，只是我脑子笨，又想着他腿都断了,能跑到哪里去？”
柳小六便道：“你自己看看地上的血。”
小虎便垂眼看，地上的血结成一块暗印子，黏糊糊的沾在地上。
小虎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问道：“这血怎么了？”
柳小六：“这血是他刚来的时候流的,我估计他伤已经好了,再不济也是个半好。”
小虎便问：“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去禀告何大哥说……”
柳小六道，“你何大哥现在正忙着，哪里有空给你收这烂摊子？”
他向牢房四周打量了一会儿，说：“他现在不可能跑太远，应该还在营里，算他跑出去了，外头东面是河，西面是悬崖断壁，他也跑不了。你现在先带人把营里里里外外旮旯角落统统搜查一通。”
小虎点头应下，正欲退下，突然停住，又问：“若是，若是没搜到呢？”
柳小六骂道：“没搜到便带人到外头搜，外头搜不到给我进山里搜，山里搜不到，山里搜不到你别给我回来！”
小虎一听，慌忙出去带人开始搜寻。
柳小六对小虎不放心，便亲自带了十来个人，沿着牢房外的路线开始搜查。
离牢房最近的房间是摆放杂物的空房，里面堆着杂物，最适合藏人，可柳小六里里外外都搜了，也没见着人影。
于是转向连着杂物间的客房，但也是一无所获，这么一连顺的搜下去，最后查到了住房，第一间是何愈的房间。
柳小六带人到了门口，正欲踢门进去，这时一人却开口了，劝阻道：“小六哥，这是何大哥跟大嫂的屋，现在何大哥不在，我们这么莽莽撞撞地冲进去，这样不怎么像样，更何况大嫂现在可能在里头，若是我们进去了，一没抓着人，二又吓着了嫂子，那可怎么好？要不这样，我们先敲敲门，若大嫂在屋里，我们便赔礼道歉，走人便是；若里面没人应，我们再冲进去查。”
柳小六骂道：“敲门？你这家伙到底按的是什么心？你这是指望郭子怡听见我们人来了然后跑人罢！”
那人忙辩解道：“不是不是，小六哥我这给你踹门便是了！”
柳小六却说，慢着，你叫人去问问大嫂身边那个小丫头，好像是叫小红罢，拿她一问不清楚了吗？”
众人一听，觉得这主意最好，便准备派个人去把小红找来，结果人还没去，小红自个来了。小红一脸慌张，对柳小六说：“小六哥，你们瞧见我家夫人了么？”
“大嫂？”柳小六心头不由涌上一种不详的预感，“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小红摇头，说：“不知道，按理说，夫人刚刚正在灶房里帮着做饭，然后今天的炉子不太旺，要添一点柴火，本来是该我去柴房拿的，但慧姐刚要我去和面，于是夫人去拿了，然后她到现在都回来。”
柳小六沉声问道：“你去柴房找过了么？”
小红摇头，说：“找过了，里头没人。”
柳小六眸色微沉，猛地伸手推开房门，只见房屋正中的桌上摆着一只茶杯，茶杯里的水还没喝完，但已经冷了，从钩扣上落下来的一面薄丝纱帘，微微一动，他刷的一声从剑鞘里拔出长剑，刺开帘帐，却见帘帐子后亦是空无一人。
在屋后陆续搜寻的人纷纷回来，跟柳小六回报的道：“后屋没人。”“前屋没人。”
大家的脸色渐渐变得慌张起来，这件事很好联想，郭子怡刚跑出来，有愧便不见了，除非这是一个巧到不能再巧的巧合，那只有一个可能，那是是郭子怡将人给劫走的。
一人低声问：“小六哥，您说，您说大嫂会不会出事了？”
柳小六太阳**突突突地直跳，说：“别瞎说话，现在赶快去柴房瞧瞧。”
柴房里空无一人，只有砍好罗成一捆捆的柴火，柳小六扫视一眼，却看见有一捆柴火里，似乎有一根颜色不对，略深色，发暗。
柳小六走过去，心里碰碰直跳，他将面上那一捆柴火推开，却看见下边有一大滩鲜红的血水，应该是刚刚留下的，然后又在在匆忙之中企图清理掉血迹，擦了地上的血珠，但却擦不掉这一滩血，便用柴火挡上。而小红方才进来的时候，瞧着屋里没人便出去了，于是没有注意到这些血。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一滩血到底是怎么来的，又到底是郭子怡的，还是有愧的。
一人小声道：“这么多血，可是，可是凶多吉少了……”
柳小六低斥了一声，道：“胡说什么！现在还不知道这血是哪儿来的……”
另一人便附和道：“是，现在赶紧把这事儿跟何大哥说，让他快来拿拿主意。”
“不行！”柳小六斩钉截铁道。
他怕何愈会受不了。
何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变的，变得冷漠残酷，而且无所不用其极。
而他唯一未曾变过的，是对亲人的这份温情。
柳小六觉得，这将是能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和人声。
柳小六出门，却见何愈面若冰霜，小虎哭哭啼啼地一五一十地将事全交待了。
在这过程里，何愈的脸色一丝都未有变化，一双凤眼，漠然而没有焦距的看着远方。
柳小六马上迎上去，搓了搓手，唤了一声：“小愈……”
他很少这么叫何愈，而在这么多人跟前叫，更是头一遭，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可以抚慰到何愈了。“你……莫急……”
何愈并未说话，而是收回神来，回身上马。
“满上我的箭筒，”何愈冷声吩咐，然后微微昂头，对马下众人朗声说道：“今日我们来一次围猎，猎物是郭子怡，能抢到他项上人头的，赏千两；能抢到他的四肢的，赏百两，挖着眼珠鼻子的，也能来我这里领赏。”
说道这里，他猛地一顿，眼里激愤的光彩消失不见，像两深深的潭水一样，吞噬盈盈月光，“不不许误伤他人。”
他一紧缰绳，疾步而出，带领众人，开始这场血腥的狩猎。
***
山腰一处隐蔽的洞**里，有愧被藤条捆住手臂和上身，两根手指像爪子一样掐在她的脖子上，一根手指按在她的气管上，大拇指则勾住她的锁骨。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郭子怡的低哮的声音有些虚弱，他用冰冷的刀刃在有愧的脸上比划着，刀尖刺进她的肉里，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脸上的皮肤绽开的声音。
她的脸破了，那灼热的血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她看不到这条口子有多大，也摸不到这条口子有多深，她猛地朝郭子怡的脸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我要死了，你也活不了！”
“你！”郭子怡的手掌心一痛，猛地松了手，身体往后一歪，竟倒在了地上，他的腹部也有一条长口，正汩汩的往外渗血，这正是在柴房时有愧用匕首捅的，有一寸来深，他精疲力竭地用手捂着伤口，血滴从他的指缝间滴了下来，滴到浸透了的血布上。
手松开后，有愧喘过气来，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突然笑了。似乎在笑他刚刚的动作有多狼狈。
这笑意让郭子怡愤怒了，她居然还嘲笑他！她凭什么？难道她不知道现在她才是阶下囚？
郭子怡愤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手捂着腹部，勉强支撑起身子，“啪”的一声，反手狠狠地给了有愧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让有愧猛地扭过头去，在脸上肆意横流的血更为可怖。
郭子怡怒骂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自量力。”有愧说。
郭子怡冷笑，像鸡爪子一样的手再次掐上了她的脖子，“不自量力的人是我吗？要知道，只要我再用点力，我能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那股缺氧的压迫感再次出现，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珠似乎也要爆出来了，往上反着眼白。她想呼气，但没呼一下肺部的氧气却挤出去了一些，这让她几乎要死了。
“现在老老实实地听我说，”郭子怡道，“何愈那里是不是有一本兵书？”
他眯着眼睛，眼神有些慎人，尤其是那黑子似的瞳孔，周围多了一圈猩红的血丝。
他还没输，当初何愈只他给的那不到一百人，却靠着这本兵书站稳了脚跟。
那他也可以，只要他也有这本书，他便能重整旗鼓，他便能东山再起。
有愧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郭子怡终于开他紧紧掐着的手，冷声道：“别以为我现在留你一条命是不敢杀你，你不过是我的一块免死金牌算了。等我下了山，我一片一片的把你的皮给撕下来，然后再敲掉你的牙，最后你猜我会干什么？我会把你丢到男人堆里，让所有人都来玩玩你！那个时候你没有皮，没有骨，是一块任人玩弄的肉。说，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知道也不告诉你！呸”有愧往郭子怡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她的口腔里全是血的腥甜，她舔了舔牙床，然后将血沫全吐了出来。
郭子怡突然古怪地笑了，说：“呵，你对他倒是一往情深。可他对你呢？你现在是没有镜子，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吓人，你这副模样，算回去了，你以为他还会喜欢你么？要我说他压根没喜欢你，压根不信你，只不过是运气不好娶你个小□□当老婆罢了。不然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兵书里的秘密？”
说道这里，有愧笑了起来。他其实告诉了，可她倒是希望他不说。
有愧：“你真以为有了那本书你能改变什么吗？”
郭子怡：“不然呢？何愈他不是这样起来的吗？”
有愧讥笑着摇了摇头，说：“你怎么这么傻，这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
郭子怡：“你什么意思？”
有愧：“算你有那本兵书了，算你有全世界所有兵书了，你也比不上他，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啪，”郭子怡一巴掌把有愧的打摔在地上，有愧从嘴里吐出一颗打掉的牙，继续说：“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翻身吗？你以为你逃下山去能东山再起吗？我告诉你，你在做梦！”
郭子怡被踩到了痛脚，尖声大骂，“你这个小□□，你这个小□□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有愧继续说道：“你没戏了，你没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千年之后的史书上，不会有你的名字。你这么死了，跟那些饿死的灾民，跟那些战死的小卒一样，无足轻重！”
“你！”郭子怡发疯似的扑到有愧身上，手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地上撞，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只觉得自己的拳头一遍遍的打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他内心最深的恐惧这么暴露了，他知道自己是比不上何愈。
他一直骗自己，他们之前的差距，不过在这本书上罢了。因为何愈是将军的后代，而他是混混的孩子，所以他们才不同，所以他才比不上他。可有了这本书不一样了，有了这一本书，他也是运筹帷幄的军师，他没哪里不如他了，他们一样了。然而，这些不过是他自己骗自己的瞎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他是一个无名之辈，以前是，以后也是，无足轻重。
一直到天蒙蒙亮，郭子怡终于停手，他粗鲁地抹开有愧搭在脸上的碎发，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上路罢，要死一起死。”
二人从躲避的山洞出来，往南边走，才走了一会儿，郭子怡便听见狗吠声，顿时慌不择路，连血迹也顾不得清理，直拽着有愧往南边走。
这条路却是一个倒漏斗的形状，进口小，越往后走视野却越开阔，耳听着身后的狗吠声越来越近，郭子怡更是慌了，拽着人往前狂奔，突然眼前的路面一断，只见下面竟是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