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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开路

山谷外是一条窄路,不过两尺宽,平日往来,两人并肩走还算得上宽敞,一人一车相逢则略有勉强,若是两车相遇,那是勇者胜,嗓门大脾气燥的能得个先。那山上被雨水冲下来的泥土正好堆积在道路上,把这本来狭窄的通道堵得是密不透风。小车儿推着,一车车地装土,这些装了的土却也没地方放,只得再用密篓子兜着,人背着,一篓篓地运出去。

在众多繁忙的身影里,有愧瞧见一身白衣的白梁正站在土堆上方指挥着,他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土,白脸顿时黑了一色度,倒把那一口白牙给显得晃眼。白梁刚好看见提着竹筐来的有愧,便灵敏地从土坡上一跃而下,笑眯眯地对有愧说道:“伍茴姑娘,你们怎么来了?难道是给我们送吃的了?”

有愧笑笑,将竹篮上的布揭开,露出里面盛满的大白馒头,说:“这是师父让我们准备的,本来是只给自己人吃,不过我师父心肠软,转念一想,你们也都受累了,便让我多准备些,见者有份。”

白梁欢喜道:“这敢情好,不是我抱怨,出门在外,衣食住行,没一样能跟自己家里比,说这吃吧,别说新鲜出炉的大白馒头了,能着水吃点馕都是不错的。”说着他伸手便抓了一个,黑黝黝的手一下在白馒头上留下了一个黑指印。

有愧顿时母泛滥了,说起来白梁比她还大一点,但却长了张白嫩嫩的娃娃脸,一笑嘴边还有两只甜酒窝,这长相简直天生是给人当弟弟的,而且他一直都叫她嫂子,长嫂如母,她多照顾一下也没毛病,于是有愧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白手帕,对白梁说:“诶诶,把手擦擦先,都是泥。”

白梁并没接那手绢,手绢一向是姑娘的贴身物品,这道理他明白得很,若是接了别说人姑娘会吵吵地要以身相却,光他那性格越来越诡谲的大哥都不会饶了他。于是白梁将手背往身上蹭了两下,说:“这有什么?姑娘难道没听过那句俗语?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有愧拿他没办法,只得由着他的性子去,拿着帕子,将白梁白衣服上脏兮兮的灰给拍掉了。这动作虽然稍微亲昵了些,但两人心里都坦坦荡荡,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不知怎的,白梁却总觉得有一道扎人的目光正射在他后颈上,凭着习武之人的本能,他马上扭头一看,正瞧见土坡另一边的何愈。

何愈一双敏锐的凤眸正朝这边看去,撞见他回头,目光便是一闪,对他一颔首,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别处。

何愈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白梁是个聪明人,一下子明白何愈八成是误会他俩有个什么。这下可好,他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不过这也不是他的错,谁叫他生了一张招人喜欢的俊脸呢。这么想着,白梁忙不迭地又多拿了一只馒头,然后将两只馒头夹在腋下,一边一个,腾出手来,一把推开有愧的手,义正言辞地说:“这点小事儿,怎么能麻烦姑娘。姑娘这双芊芊玉手,是该抚琴作画的,哪里是给我这等粗人拂尘的?”

有愧以前经常瞧见白梁说这种俏皮话讨漂亮姑娘开心,可在她面前一向是规矩的,头次见他拿这番甜言蜜语哄她,不由忍俊不禁。

白梁这下更是傻了眼,怎么还笑了,这一笑误会不是更大发了么?他只好脸一耷,蹲了下去,一边嚼馒头,一边埋怨似的跟有愧说:“伍茴姑娘,您行行好罢,别折腾我了,我这小身板,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有愧微愣,便问:“我怎么折腾你了?”

白梁道:“我知道你是气我大哥昨天对你无礼,现在便想着法子要气他,于是跑到我这儿大献殷勤。”说话间,白梁那两只馒头已经下肚了一个半,还有半个捏在手里,怪舍不得地放在嘴边。

有愧傻了眼,她真没有这想法,“我可没这意思,,馒头是师父吩咐的,手是你自己弄脏的,小兄弟这是想哪里去了?”

白梁默默将手中最后半个馒头塞进嘴里,低声说道:“其实我大哥他真不是什么恶人,当然了,昨天的事儿不管怎么说都他的不是,但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他会那样主要是……”

“主要是什么?”有愧问。

“主要是因为姑娘有点像一位故人。”白梁道。

“故人?”有愧心里有些打鼓,她说道:“是么?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像双生子。”

白梁摇摇头:“也不是长得像,因为细看起来,你们并没有哪个地方相似。可你们的年纪相仿,身材也相仿,性子又都是柔软的那种,于是不自觉地,觉得看见了她的影子。咳,姑娘可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生得也漂亮呢,跟姑娘一样。”

有愧这下松了口气,笑着说:“是么,倒是想见见这位姑娘呢。”

“那没机会了,”白梁笑笑的眼睛突然凝重起来,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日后只要再想起这一幕,都会觉得心惊,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神射手,竟然亲手射死了自己的妻子,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疼苦的讽刺啊。

“她是何大哥的妻子,但因为几年前的一件事,她不幸死去。从那以后,大哥再也没有走出这个阴影。他从不跟我们说起这件事,不管他喝多少酒,有多醉,他都不一字不提,我们相劝都劝不了。也不肯再另娶,柳大娘不知道劝了他多少次,要他再赶快再娶一个,再娶一个,把儿子生了,还有什么坎迈不过去,什么事翻不了篇?但他也不愿意,送来漂亮姑娘的画册画卷,一眼都不肯看。”

有愧静静地听着,原来他是这么自责,原来他未曾娶妻,原来他没有一天忘记她。这让她不禁困惑,如果没有一丝意,人还会这么执着么?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忙碌的人群里搜寻那个人的身影,但土坡上人头攒动,大家干得是那么的热火朝天,忙碌极了,唯独少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馒头已经分完了,竹筐里也见了底部,有愧默默将竹筐收拾好,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却看见何愈从土坡上缓步向来,笔直地向她这个方向走来。

他脸色漠然,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乌泱泱一大片,纵然面无愠色,但依然让人感到无尽的压迫感,他在有愧面前停住了,沉声问:“你现在准备回去么?”

“是,”有愧有些害怕,不知道何愈又想干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或许她摸清楚了何愈对原来那个自己的感情,而何愈对现在这个身份的她又到底在大什么主意她则一无所知。

“你不能走。”何愈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有愧微愣,这又是怎么了,难道又有气要出在她身上了?于是她口不择言地说道:“难道上次把我关柴房你还没过足瘾?”

这话一说完有愧后悔了,她不该这么说的。其实那天在柴房里他也并没有对她怎么样,是轻薄了一点,但并无恶意,更没伤到她半分。

两人不再言语,何愈抿了抿唇,凤眸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是在酝酿对昨天事情的歉意,还是在酝酿下一轮怒火。

和事佬白梁马上从何愈身后窜了出来,说:“唉,我这大哥啊,什么都好,是在漂亮姑娘面前心慌了,嘴笨了。伍茴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

说着他还耍把戏似的作了个揖,继续解释道:“我这大哥啊只是让你暂时别回去,跟我们一起到前面躲一躲,因为刚刚挖着了一块巨石,搬也搬不动,撬也撬不开不开,折腾了好久,实在没法子了,所以准备用非得用火药炸。所以你这会儿要往回走怕震荡伤着人,所以让你跟我们一起到掩体后面躲一躲,等石头炸开了再走。”白梁把把事情解释清楚后,马上知趣地退到后面。

这人也真是,明明是为她好的事儿,却非要拿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这不是要她误会么?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抹不开面子,便抿了抿唇,说:“怎么不早说?”

何愈脸色一讪,似乎也有些尴尬,便干脆不再对有愧多说什么,而是转过身去,对身后的部下们朗声下令道:“所有人现在都躲到掩体后面。”

众人听令后便迅速向不远处一巨石形成的天然屏障后走,有愧也跟在人群里。

走了一会儿,已经到掩体跟前了,她却突然想起什么,好像是少了一个人。

她一回头,却看见何愈一人背身立在原地,那匆忙的人流从他身侧逆行而过。

她还想多看一眼,却被白梁一把拽住,“怎么还傻站在这儿?快走啊!马上要点火了,你不要命了?”

有愧还没反映过来,人已经被拉进巨石后了。

巨石石壁冰冷,背脊抵在石壁上冷得打了个寒颤。

白梁已经松开她的手臂,正合着眼,两手捂着耳朵,蹲在她的身侧,她忙对白梁问道:“他呢?他怎么不进来?”

白梁眉头一锁,睁开眼,道:“总得有一个人点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