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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十六宅(十)

李忱一路奔行,在胡纲、王式、杨明辉、张仲武等四名王府都将的簇拥下,身后百余骑王府玄甲精骑跟随左右,马蹄翻飞,其声震天。

通化门外不远,仍是民家密集之所,光王府的卫士如此张扬行事,百余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过,扬沙溅尘,冲撞行人,离的稍远一些,便觉这些骑士山崩海啸般的直冲过来,直觉地面震动,立身不住,声势骇人之极。

光王出外游猎到也是常有之事,只是如此大张旗鼓行事,尚是初次。

他以军纪约束诸将及王府骑士,从不许这些人横暴行事,欺压百姓。此次甫一出府,却令诸骑将众星拱月般护卫自己,会同在京城中臭名仅次五坊小儿的飞龙小儿一起出猎,如此行事,不但是诸多军士不明就里,便是杨明辉等心腹大将,亦是不明李忱用意。只是他们侍奉李忱久了,知道他虽是表面木讷,其实聪慧无比。无论如何行事,总之是有自己的计较,自己一介武夫,哪里管的了光王殿下。

唯有王式投效李忱不久,虽知他行事必有计较,却仍是忍不住纵骑上前,追到李忱身边,向他道:“殿下,适才臣随侍殿下左右,暗中护卫,殿下带着诸位骑将离去之后,那牛僧孺等人虽未说话,其余的闲人小臣,到是有不少难听的说出来。”

眼见几个飞龙使、副使已经在不远处的草甸边援招手示意。李忱一边含笑示意,一边向王式问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殿下,他们都说殿下被王守澄压到现在,现下眼见几个宰相均不得意,王守澄又致仕告老,势力全消,殿下觉得无人可制,狐狸尾巴这才展露出来。前些日子,殿下天天到妓院饮酒行乐,派遣王府宦官小儿四处抢掠民财货物。再有,以前出城游乐行猎,都是单人数骑,决不扰民,现下如此大张旗鼓,祸害百姓,实在可恶。”

他偷眼看李忱神情,见他仍是一副怡然自得模样,全然没有半点怒意。心中奇怪,便又接着说道:“殿下,其中有不少谏官,他们都说要修表上奏,在陛下那里状告殿下,为长安百姓讨个公道。”

李忱尚不及答话,随侍一旁的杨明辉等人均是愤恨,纷纷叫道:“殿下一向爱民,这几天不过小小滋扰,他们便敢如此?十六宅的亲王,哪一个不如此?扬言状告殿下,不过是因殿下在后宫无人,陛下此次去骊山鬼混,都不肯带殿下同行。若是颖王和江王他们,这些官儿敢说半个字,老子的人头剁下来送他!”

王式原来有心要劝谏李忱几句,此时见各人如此,反道将话头压了回去。皱眉想了一回,方向诸人笑道:“诸位将军所言极是,其实不但是诸王如此,便是皇帝陛下,他的宫中用度有不少亦是需要五坊小儿到东西两市明抢暗夺,皇帝都是如此,又怎么能怪光王殿下。只是别人可以如何,光王殿下一心济世救民,还是不要与他们一般行事的好。”

李忱轻轻摇头,知道杨明辉都不能领会自己的用意。到是这王式很是细心,又知道规劝自己,比之一味顺从的武夫要强上许多。

一时心喜,便向那王式问道:“王将军,你可知道他们所言那王守澄压制孤王多年,是何意思?依你看来,本王确实是这般的无行小人么?”

见王式面露难色,李忱在马背上伸手一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然后笑道:“明辉和仲武他们跟的我久了,知道我最不喜欢人虚言矫饰,你有话就说,我决不以言罪人。”

李忱自幼习武健身,打熬的一身好力气,这王式虽是武将,其实是文人转行,半路出家,哪里禁的住他这么一拍。当下疼的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半响过后,方缓过劲来,咧着嘴向李忱道:“殿下好力气,臣被这么一拍,到觉得是被重木大棒猛砸了一下。”

张仲武见他如此,到也回想起自己当年在李忱面前装神扮鬼,被李忱多次打倒在地,躺在床上多天不能下来。如今看到王式又是如此,不禁笑道:“王兄有话快直说,不然殿下一会再给你一下,可没有这么轻快了。”

李忱横他一眼,又禁住别人开口,方又饶有兴味的瞄上王式全身,仿似在挑选到何处下手。

王式被他眼光瞄来看去,只觉全身发冷,当下不敢再虚言应付,只得立时答话,向他道:“殿下,臣亦听说过当年宪宗皇帝遇害一事,颇多蹊跷。王守澄等人深夜号令禁军入宫,言称是护卫宫禁,其实据天下人言,皇帝实是被他们弑杀。宪宗皇帝遇害之后,他们又以禁军杀害牛昭容,至十六宅杀害丰王,迎接穆宗皇帝入宫即位。殿下当时尚未封王,不过甚得宪宗皇帝的宠爱,人都言殿下聪慧,有人君之望。”

说到这里,他已是很觉为难,偷眼去瞄,只觉李忱虽面沉如水,却并不无特别愤恨的模样,只得将心一横,又接着说道:“殿下生母陈妃,原是当今郭太后侍女,受宠封贤妃后,郭太后很是不喜欢。那一夜宫中大乱,陈妃亦是暴病崩逝,坊间传言,都云是郭妃所害。而殿下那一晚虽然侥幸脱难,却是吓的狠了,脑子从此迷迷糊糊,不复幼时聪慧。而郭太后虽然在后来不方便向殿下下手,害怕被朝野上下议论詈骂,其实心中对殿下很是忌惮,是以吩咐王守澄等人必务看管好殿下行踪,时时监视。现下这么多年过来,两边仇怨极深,很难消解。这王守澄如今失势,人都谓殿下如困鸟得脱樊笼,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将这一大段话说完,王式如释重负,长出一口大气。因见李忱仍是盯着自己,他急忙道:“殿下是否无行,臣今日跟随左右,不就是明证么?臣虽不敢说是大丈夫,到也绝计不能以小人自诩,便是其余几位兄长,臣亦敢保。”

他这一番话连消带打,不但捧了李忱,还将张仲武等人捎带在内,送了几顶便宜高帽出去,其心思缜密反应快捷,李忱亦觉惊叹。

当下也不过份逼他,眼见驰到湖边,李忱转头向前,因见飞龙使马元亮,副使罗严空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他连忙翻身下马,向马元亮拱手道:“马公,孤迟来一步,尚乞恕罪。”

这马元亮亦是宫中老人,以宦官内部来说,到是一个难得的厚道人。只是,这厚道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

因见李忱拱手赔罪,他先是还礼,继而眼眉一挑,向李忱道:“殿下此次带的人多,是路上受人阻挡了么?嘿,适才我们过来,亦是有百姓拦路,在城门处,还有不开眼的金吾卫士要验看我们的信牌鱼符,当真是不知死活!我抽了那校尉几鞭子,让他知道厉害。若是殿下适才也被人拦住,一会咱们回去,再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此时各人立身的大湖边上草长莺飞,波光潋艳,抬眼看去,碧绿的水面和蔚蓝的天空连成一色,一阵阵清风夹杂着沁人心啤的清鲜空气扑面而来,再有水禽鸟兽的奔跑鸣叫声响,直如人间仙境一般。

只是景色虽妙,这些宦官大爷们的话却是很杀风景。偏生李忱有意火上浇油,因见马元亮愤恨,却故意答道:“孤到没有被人盘查,只是在此要劝劝马大人,凡事需要忍让才是。”

马元亮瞠目结舌,诧道:“光王殿下此话何意?”

“金吾、龙武、神策六军护卫大明军及皇帝安危,此六军全归仇士良及其心腹的辟杖使统领。飞龙厩虽然负责太极宫玄武门等处的安危,只是这十几年来,皇帝从未到太极宫住过,大朝朝会,亦是全部在大明宫举行。眼下六军的地位越发崇高,大人你又何必与他们闹生份,引祸上身?”

马元亮嘿嘿冷笑,向李忱道:“若不是光王殿下一向与飞龙厩交好,这一番话也太教人恼火。咱们飞龙小儿与神策军一起发迹,是肃宗、代宗等历代皇帝倚重的精锐铁骑,在京里咱们是施展不开,亦不想与旁人计较,若是不然,凭我手下五百多飞龙将士,又需畏惧何人?”

他如此激愤,李忱自然不免又劝上几句。待他怒气消解,平静下来,方才下令各自属下散下,驱赶野兽,各人挽起下身衣袍,扣在腰部,赤裸双腿在湖边水泽中徒步而行,张弓搭箭,追逐野物。

李忱与马元亮先是并肩而行,一起射杀了几只野鸭,李忱借口猎物太小,要往水泽深处寻找大雁白鹤,将那马元亮一路甩开,渐渐抛的远了。

飞龙副使罗严空因见光王在前,箭不虚发,射中的野物越来越多,便向马元亮笑道:“大人年纪大了,就在此歇息,让我带着诸小儿向前,多射些野物,也免输的太也难看。”

马元亮咪眼一笑,向他道:“善射者人恒射之,其实过勇则易折。不过面子总归要争,你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