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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十六宅(十一)

罗严空得到马元亮的允准,立刻带着十几个属下,快步向前,追赶李忱。

两人早就约好,此时自然是心有灵犀,李忱一见罗严空接近自己,连忙将围绕在一旁的属下驱赶到别处,自己寻得一处地势稍高的草甸坐下,等候罗空严上前。

“尔等与光王殿下的从骑较量一下,看看是谁射的多!”

“末将等遵命!”

他们此时所伫足的地方正是这水泽深处,野物很多。罗严空一语即出,他属下的亲将校尉立刻暴诺一声答应,不远处的水草深处被这声音吓起,一时间几百只大小不一的水禽展翅而飞,惊叫而逃。

罗严空见各人斗志昂扬,展颜一笑,又向他们吩咐道:“射猎乃游戏耳,不要伤了和气。飞龙院与光王府向来交好,到也不必太过认真。”

他又让各人努力,又说不必伤了和气,皮里阳秋真真假假,寻常人再也听不出他语中真义。好在他的属下跟随他多年,到是明白此人到底是何用意,各人均是握紧手中弓箭,会同光王属下亲将,分成两群,各往两边,互争高下去也。

罗严空眼见旁人都去的远了,便立刻自水中趟到李忱所坐的草甸上。看到李忱正除下脚上皮靴,清理污垢,他忙向李忱笑道:“殿下,靴中是否有泥浆,让臣下帮你清理便是,何必自己动手。”

说罢,双手扬起,便欲将李忱手中的靴子接下。

李忱右手虚抬,脸上似笑非笑,向他道:“罗副使现下是飞龙院副使,正四品上的大官,孤虽是亲王,却不是李白,可不能劳动罗大人除靴。”

他说的自然是玄宗年间,高力士为李白除靴挠痒的传言。此事直相到底如何,现在自然无人知道。只是宦官势力越来越大,北司的风光远远压过了朝官的南衙。人在孱弱时,只得用以前风光来撑一撑场面,所以凡是宦官丢脸的传言典故,在现在的长安城内,自然是所有人最爱听闻的笑话。

罗严空只觉一阵尴尬,伸出的双手悬在半空,前进不得。半响之后,只得讪讪收回。正没奈何间,却听李忱向他问道:“那马元亮可有致仕的打算?”

“这到没有听马大人提起过。这种事,我也不好打探,若是被人知道,便会说我不知进退。臣下现在不过三十出头,已经做到飞龙副使的位子,若是贪心不足,会让人生厌。”

李忱冷笑道:“孤二十一岁,做了亲王还不知足,还想做皇帝。照你这么说来,天下人都会厌恶孤的为人了!”

罗严空吓了一跳,忙答道:“殿下龙姿风表,天家贵胄,如何是臣下这种人可以比得的!况且天下大势如此,也非得殿下这样的英明之主出来收拾。臣以性命担保,殿下来日夺得大宝,天下人必定心悦臣服,决无二话。”

“嘿,天下人服的是刀枪。孤有实力,自然说一不二,没有实力,就是孔子再生,又能如何。”

李忱原本坐地歇息,说到此处,却霍然起身,盯着罗严空双眼,沉声道:“你便是孤的实力与刀枪!”

他个头极高,此时又站在草甸高处,居高临下死盯着罗严空双眼,又向他道:“孤知道你近来很有些自己的主张,说来听听,你心里是怎么个想法?”

罗严空被他盯的发毛,只觉得有一股绝大的威压之势迎头盖脸压来,他适才只是表面恭顺,其实内心一直在与李忱较劲抵抗,此时只觉得再难抵挡,不觉颤声道:“殿下,臣自当年被殿下救回性命,这些年来为殿下鞍前马后,奔波效力,再无别的念头。不知道今日殿下如此待臣,却是听了谁的谣言。”

他到底是宫中混出来的高位宦官,虽然害怕之极,却仍然不忘虚言狡辩一番,待说到最后已经是声泪俱下,神态大是委屈。

李忱却是不吃他这一套,又瞟他一眼,冷笑道:“你为孤奔波效力?嘿,当真是可笑!难怪父皇当年说过,彼辈阉人最无良心,赏你们穿绯袍时,一个个欢呼鼓舞,愿意以死效力;等到身着朱紫时,立刻抱成一团上下其手蒙骗左右帝王,甚至福祸自恃,操弄国柄,想在你们当中寻几个有情有意的人,太难!”

他负手而立,绕着罗严空急步而行,见他已经吓的目瞪口呆,李忱却仍是不肯放过,又厉声斥道:“你是如何当上的飞龙副使?凭你的能奈?当真笑话!这些年来,孤为你照顾岭南老家的家人,为你上下打点,为你疏通关节,凭着孤与马元亮攀得的交情,拼命拱你上位,才有你的今天?嘿嘿,你居然敢交通绛王,还经常深夜至他府中,说了些什么?嗯?是要谋害孤的性命?还是将孤的身家底细全数卖了给他?你可知道,今日孤邀马元亮与你们同来,就是要处置你!”

罗严空被他劈头盖脸一通痛骂,早就吓的肝胆俱裂,此时又听李忱言道今日就是要取他性命,只觉得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向李忱泣道:“殿下,殿下请听臣解释。”

“讲啊,孤堵了你的嘴不成?”

“绛王收买臣下为他效命,此事实有。臣被逼无奈,也敷衍过几次。不过臣是殿下一手扶持起来,又怎肯为他人卖命?只是因为此事太过微妙,臣也害怕殿下疑心,无谓生事,所以才没有向殿下禀报,臣扪心自问,决没有对不起殿下的地方。殿下消息灵通,可以四处查察,看臣下有没有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举措。若是有,便是将臣腰斩于市,臣亦无恨。”

李忱知道火候已到,见他哭的一脸鼻涕,心中生厌,抬脚将他一脚踢翻,骂道:“真是教而不善,孤不知道怎么选中你这样的人!告诉你,马元亮年纪老了,脾气也不如你奸滑,前些时日他已经与孤打过招呼,决意致仕还乡,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你年轻,手快眼滑,选你做他的下任飞龙使,他也放心。孤原本也是放心,只是现下看来,到对你很是放心不过。”

罗严空先是大惊,继而被李忱的话勾起想头,待听到最后,又是如落谷底。

他只觉哭笑不得,有心和李忱抗辩几句,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此时此刻,他真是打心底怕极了这位亲王。自己当年被他救下,原也感激了一阵,后来到也忘了此事。到是光王心中惦记着他,时不时派人送些钱物给他,待到成年之后,更是想尽办法,出钱出力,捧他上位。自己原本也不知道光王殿下是何用意,亲王在长安城内尽可横着走,除了王守澄之流,谁也不惧,捧自己这样的小宦官上位,还不如去巴结王守澄更加省事。

到得此时,他已是心中雪亮。光王适才的为皇为帝,便是他扶植自己的真实用意。马元亮想必就是光王拉拢过来的心腹宦官,现在年老退休,光王要重新掌握一个更加可靠的宫中内应,这人选自然是以多年来栽培的罗某人为首了。

想到此处,心中到也有了计较,当下跪在地上,指天划日,发誓道:“殿下,臣今日已知殿下用意,自今日起,安心为殿下效命,至死不变。若是有违其誓,天地不容。”

李忱此时到是和颜悦色,向他微笑道:“孤辛苦扶植你多年,自然还是要用你。不过到也不用你发誓,你的家人父母,此时孤已经命人照顾。你放心为孤效力,将来做不得宰相,却是能做到宫中最大,封爵拜公。”

伸手将他扶起,见罗严空脸上一片茫然,李忱又笑道:“别的不说,光是你给孤的书信就有好多,其中很多悖逆之词。你为旁人效命,只需一封书信,任是皇帝都回护你不得。老实为孤效命,金银财帛是你的,安心和孤做对,身首两处,家破人亡也是你的,好生去做吧。”

说罢,穿起皮靴,踏足入水,便欲离去。

罗严空此时方如梦如醒,想起适才过来时马元亮的那句射人者人恒射之,其中大有深意。他心中懊脑之极,觉得自己前一阵子的想头简直是愚不可及。别说旁人未必能如光王这般英明果决,表面上全无势力,其实经营多年,势力在长安和全天下都盘根错节,思之令人胆寒。就是绛王夺嫡胜利,总需人出来做替罪羊,交待一番,到时候自己又不是绛王心腹,光王手中又握有他投效的证据,只需一交出去,头一个被拉到西市问斩弃市的,定是他罗严空无疑。

心中恍然大悟,当下再也不敢迟疑,急步追上前去,向李忱低语道:“殿下,其实颖王与王守澄早有预谋,交通禁军将领,收买皇帝身边的宦官,意图谋逆。以臣估计,牛僧孺等人一去,王守澄被逼致仕,他们已经快忍耐不住。最近这些日子,绛王老是寻臣下去他府中,意欲收买。到时候大乱一起,飞龙院中有过千匹良马,还有飞龙禁军也是长安精锐,只要我们也倒向他们那边,成事的把握就更大一些。”

李忱心中大喜,他的近山堂只能收买打听到中下层的禁军将领的动向,至于象绛王府中虽然也有近山堂的细作,可是一直没有接近绛王身边,王府的高层密议无法知晓。今日有意要打磨一下这罗严空,不想竟得到了这样的宝贵消息。

只是他虽然欢喜,却也心惊,连罗严空这样的外围都知道他们即将动手,可见绛王等人已是狗急跳墙,很难再隐忍下去。

他在心中略一盘算,已是有了计较,转身盯着罗严空,向他令道:“此事入得我耳,再也别和他人提起。过几天马元亮便要卸职还乡,绛王他们用的着你,必定也会捧你。你听好了,不管他们要你做什么,你都答应下来。”

罗严空吓了一跳,颤声道:“殿下,臣决意为殿下效命,怎么能再答应他人。”

李忱斥道:“教你答应,可没教你去做。等你接了飞龙使,表面上有所动作,其实什么也别去做。等到了那一天,你部勒住属下,保住太极宫一地,别的什么也不必去管,你可明白?”

罗严空只觉得脑子嗡嗡做响,实在难以理解光王的用意。京中如果大乱,皇帝被害,不是绛王便是颖王登位,怎么着也轮不着他光王。以眼下的情形,光王只需继续装傻,暗中收买宦官,再过上一些时日,只需皇帝一虚,最受宦官喜欢的无能光王,自然是继位为帝的最佳人选 。

心中并不明白,却也只得唯唯诺诺,连声答应下来。

李忱却不管他,将此事安排妥当,心中只是在想:“皇帝现在骊山,李德裕已在路上,究竟他们要在骊山动手,还是再等一些时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