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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岭南鬼盗做旧

这里面矿道很长,拿电灯照去都见不到头,黑乌乌的,我忍不住东张西望,神经有些紧张,加上空气稀薄,眼镜前金星直冒,想出去,对他们说:“大白天在这里挖人家坟墓,不好吧?”柏语听我这么说,站立不安,挠着后脑勺。

被峰子蛰的这个盗墓贼一边动棺材,一边忙着劝我:“今天蒙你的救命大恩,今天挖的东西分你一半,别走嘛!快得很!”

四个人手确实是快,用小锤子在棺材上下敲敲,然后撬出钉子,抬走棺盖,看到里面躺着一具尸体,衣服分解得三两块尚在七八块残缺和尸体粘在一起,他们往上面洒些石灰,过了会,两人抬起尸两外两人从尸体下面拖拽出一个大箱子,抬尸的两人迅速剥开粘在尸体上的衣服,尸体的骨头黑白分明,基本上骨架算完整,他们把旧衣服放在棺材里,然后给尸体换上一套新衣服,重新盖好棺盖,把手套放在棺盖上面对我们说:“好了,走吧!”整个过程,四人一语不发,动作流畅,跟过家家似的。

他们抬着箱子往外走。我跟在后面,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挖人祖坟盗人墓穴是古今第一大耻之事,而今天看到这四个人的举止,敬佩之情竟然油然而生,再回想我和他们在徐塘桥下捞银棺材争抢里面财物一事,心中实在愧疚。

我是如此,張半瞎亦有点点钦佩的意思流露出来。出去后,四人慌忙来开箱子,对我们说:“棺材里出来的东西得给它照照太阳,去去阴气。”箱子一开,首先看到一枚铜镜,下面盖着一块色泽黄艳的粗布,揭开后看到底下有两个格子,一格里面放着亵衣,首饰,妆粉盒,木梳;另一格则是一些书簿,翻到底下才找到一蓝布绣花小包,这人拿在手上掂掂,感觉很沉,说:“好货色!”打开看到一块四四方方的古玉,天蓝色,通体润明色泽外浅内深,古玉下边款篆刻有三字:赵子印。

四人拍手顿足,连声叫好,我知道应该是一件值钱宝,遂问他们是什么玉。四人齐声说:“后唐水墨蓝田玉,世间少见的宝玉,炙手可热。”

一直没作声的張半瞎突然开口说:“传说和氏璧是蓝田玉质,我看这块玉质地均匀纯然无杂质,确实是件宝贝。不过,你们,你们是岭南枝吧?!”

四人吃了一惊,好像張半瞎刚才说的话中了他们的要害一样,个个神情紧张,其中一个结舌问道:“你打哪边来的?”

張半瞎说:“安徽。”

这人望了張半瞎一会,说:“那今儿这份礼必须得分你一半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岭南枝是行话,民国时,岭南枝叫岭南鬼盗,是南方远近闻名的盗墓组织,由于岭南鬼盗名字听起来不悦耳,后来人改口叫岭南枝。老一辈的岭南鬼盗都是很遵守江湖道义的,每次出去盗墓,必带上一件新衣裳,开馆取财后一定给墓主人换上带来的新衣服,完事填坑要把戴过的手套丢下来,好让同行的知道:此墓已开。

張半瞎高兴他们没忘记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四人也高兴能遇到懂行的兄弟,一定要带我们下馆子。那时候,广东的夜市已经相当繁华了,霓虹灯下无数店面,不过大家最喜欢的是开在店和店中间马路边上的小摊,时尚的男女都会选择晚上出来在小摊前坐下点几份炸辣炒煮,用现在的话说他们都是吃货。哈,我们当年年纪轻,自然玩的也疯,几个大男人在街上逛吃属很正常的社会现象不会被人说成“基友”。

广东地理位置特殊,菜系有三部分组成,客家,潮州,广府,和我们的徽菜不同是它的颜色没有安徽下的重,看起来清淡闻起来香吃起来则水嫩有润,而且海鲜野味无所不食,《领外代答》中有言说:深广及溪峒人,不问鸟兽蛇虫,无不食之。其间野味,有好有丑。山有鳖名蛰,竹有鼠名猷。鸽鹳之足,猎而煮之;鲟鱼之唇,活而脔之,谓之鱼魂,此其珍也。至与遇蛇必捕,不问长短,遇鼠必捉,不问大小。蝙蝠之可恶,蛤蚧之可畏,蝗虫之微生,悉取而燎食之;蜂房之毒,麻虫之秽,悉炒而食之;蝗虫之卵,天虾之翼,悉炒而食之。

人说餐桌上学问难懂,一谓做人,二曰鸣菜,这鸣菜说的即是天朝四方菜肴亿万,难以一一辨认。广东菜食材能如此广泛,正好体现了广东人胸襟包怀万象。

当晚,我们吃了好多小摊,物美价廉,心情无比愉悦。混熟了,知道他们四个,三个是家里兄弟仨,分别叫王发财,王进财,王聚财,名字俗不可耐,却朴实,还有那个被蜂子蛰的叫柳天芝。張半瞎和他们有话说,我和柏语不懂行,不好插嘴,听他们说话权且当故事听了。

王家三兄弟是跟着柳天芝发家的,前年入伙的,不到两年,竟然买房买车了。四个家伙说尽了盗墓这行的好,主要是钱来的快,我在心里想:“你们是没遇到僵尸,不然小命早没了。”这点張半瞎和他们说了,墓中抛生死,干的是损阴德的事,现在收手还不迟。

谁知道哥四个据理力争,说他们找算命的看过,最近五年不会有事。張半瞎忽然冷笑一声,说:“算命?人的吉福凶煞皆和自己的福德挂钩,你们没干盗墓前不是教书即是医生之类的,对不对?”

四人筷子一起朝桌上一掼,眼镜瞪圆了盯着張半瞎,我和柏语互相张望,不知出什么事了,只有张半瞎丝毫不乱,浅酌一杯酒下肚。王发财坐下又站起来,又坐下,忙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我想笑不好笑。慢慢,王发财才激动地口齿不清说道:“从今天你看出我们是岭南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大师!真准,真准!我和天芝是高中同学,高考落榜那年,我们跟乡下郎中做起了赤脚医生;他俩,一先一后考进了湖南师范大学,毕业后做了老师。大师,你给我们再算算。”

張半瞎毫不客气,说:“好,我给你们讲讲!孔圣人是老师的楷模,峦头派华佗理气派张仲景是医生的代表,他们要么教学天下要么悬壶济世,所以教书育人和医者治人都是世间最积德的工作,而你们此前正是积攥了太多的福德,风水自成,自然可以简单地发财,人家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足,你们的状况就是这样,一旦福德耗尽,风水逆转,量变转而为质变,人倒霉快得很!”

别说他们四个,我和柏语都被張半瞎讲的后怕连连,想到寻找墨蛇的艰难,便和自己的福德联系到一起。我想到自己捞银棺材虽然不是特意寻穴盗墓,本质上怕差不多了,难道我的福德也被自己耗尽了吗,现在的果是自己种的因引起的?

四人信以为真,唯唯是诺,听得别提多认真。但是,末了,他们依然死性不改,说他们干完最后一票,立马去观音庙烧香拜佛。張半瞎眉头紧锁,说:“你们真是没救。”

柳天芝拍拍衣服口袋,说:“得益今天遇到大师,我这里有张藏宝图,是我们花钱从人家手里买的,墓是座空墓,上星期我们去踩过点了,准备最近动手,我保证是最后一笔单子。人家说会算命的都是有神交的,我想让大师给我们向神请示下,饶恕我们最后一次,人家是空墓,占用风水宝地还不用,实在糟蹋土地。”

張半瞎忙推辞,说不行不行,我们来广东有事要做的。他们四个非要问什么事,張半瞎只好说了墨蛇一事。王进财忽地站起拍手说:“我知道!就白天那个矿下面,有墨蛇。”王进财和王向导说的一样,矿区有墨蛇说话应该不假。張半瞎一口应允下来,愿意帮他们盗墓,但是必须帮我们找到墨蛇,他们四个也都同意。

王发财口中的空墓坐落在矿区下面离昨天那座墓不远处,但是从洞口进去后却曲里拐弯走了好远的路程,直到一处上方岩石有水滴答不停,王进财才说到了,指着旁边一块斜靠的木板说:“墓穴盖在山中间,上面被糖浆黄泥封死进不去,只能由下往上挖开。”張半瞎走过去,斜着头往上看看,回头说:“是政府帮了你们,铜矿石硬,这墓藏得又这么深,就是找到位置你们盗墓的也下不来。”

王聚财面带微笑,点头说:“是啊是啊,六三年政府动手挖的矿,后来就不停地出古墓,这块居民哪个不是靠这个发财的?”

張半瞎踱回来说:“万时山是块好地!哎,怎么做?”

王进财“嘿嘿”直笑,对張半瞎说:“你比我们经验多吧,怎么做,还不知道?”

王发财立马给王进财一个眼色,说:“哎—怎么能让大师亲自上去,盗洞这么小个,进去是白癞痢出来成黑包公了,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我们四个足够了。”

他们上去折腾了好久,我们想出去,但是矿道四通八达,怕迷了路,只好在原地待了几个小时,最后腿酸,无奈于地上潮湿有水,只能蹲着。好不容易候到他们出来,柳天芝和王聚财先滑下来的,然后是王进财,后面跟着一个大箱子,最后王发财糊了一脸的脏泥出来了,笑着说:“大功告成,走吧!”

我心里又气又怨,来了一无用处还干等了这么久,晚上睡觉腿不抽筋才怪。

绕出去后,老规矩,开箱放气,看到里面净是好东西,发霉的山水画,银丝穿的红玛瑙,金瓶银具,三只封口的大瓷罐,摇起来,“哗哗”响,拎起倒下来全是明晃晃的玉珠子……四个人欢喜不得了,看得我也眼馋,把找墨蛇的事抛在脑后。

王发财已经安排了包车,先把宝物运回广州,然后商榷分财的事。我怕他们耍心眼,在东西装进车前,从箱子里挑了一条束腰玉带,像抓住了把柄对他们说:“我条玉带我留着,你们一车到广州,万一跑了,我找谁要去?”王发财哈哈大笑,说:“蒋神兄太不放心我们了吧?不过,也好也好,这玉带算是上档次的无价宝,权当是酬谢你们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他们大哥说这话时,我看到王家两兄弟进财和聚财明显皱紧眉毛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柳天芝陪着笑脸和王发财把大箱子抬进车子的后备箱,却掉下来一个铜扣,我捡起来一看,上面竟然贴着一块金红色糖果纸。

宝物一辆车,我们七个人坐另外一辆车到的广州。刚到广州,王发财苦情着脸向张半瞎求了件事,而且非要张半瞎答应。張半瞎没有拒绝,问他什么事。王发财说他去年在外二环买了座别墅,当时贪人家的便宜,谁知自从买回来后,厨房里一到晚上就“霹雳哗啦”闹得不停,第二天早上进去看,东西常常是撒得到处都是,别人都说那房子的位置在未解放前是广州的乱葬岗。

这事張半瞎自然在行,但是我们刚到广州,起码要休息下吧,再说看地捉鬼不是要从老黄历上挑个吉利的日子吧!王发财脸挂下来比挂面还长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好像今天張半瞎不去,就要出大事要他命似的。张半瞎估计给他的脸呕心够了,匆匆答应道:“好好,走走,在哪?我跟你去看看。”

張半瞎和王发财走后,他们三个立马要带我们去把那些宝贝分分。我捂着肚子,表示很饿,柏语也说:“慌什么嘛?先搞点吃的再说。”吃饭的时候,三人神情紧张,好像有什么事要马上做一样,急得不得了。我急急忙忙扒了几口饭,嘴巴都没揩,对柏语说:“走吧走吧!”柏语往嘴里塞了几大口,噎得跟鸭子似的,脖子直伸。

他们开车带我们来的这里是间仓库,一箱子宝贝藏在仓库深处,搬出来打开任我和柏语挑,我们拿了一罐玉珠子,一块龙黄玉,五幅字画,加上之前的束腰玉带,差不多了,其他留给他们。王进财盯着我手上的玉带看,眼睛都要滴血了。我暗想自己聪明,要是不提前拿下来这条玉带,他们一定不愿意给。玉带由四十块正方形白玉穿以金丝线连接在一起,每块玉的色泽一样,乳白醇厚晶莹剔透,摸着柔韧的玉腰带不禁幻想起自己掌中撩逗的是一位江南水乡撑着油纸伞依偎着我的女子的纤纤细腰。

我正在意淫,忽然听到争吵声。王进财一脚踩在箱子上,说:“不行!玉腰带是明王赏赐给这位大夫的,大夫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不请自回,刚到广州便死了,皇帝因大夫没有向他请骨便自作主张还乡,十分气愤,派来抄家的锦衣卫得知大夫已死,找到他的墓穴掘地掏骨,于光天化日之下暴晒大夫骨殖三天以示警戒!但是,锦衣卫没有找到大夫的陪葬品,因为藏有宝藏的墓穴在矿山中。这些是稗官野史中的记载,正史中无此大夫的踪影,所以我们倒出来的这些宝贝不光本身材质价值上档次,于历史研究有更重要的作用。说不好听,这一条玉带足以抵下这里所有的金银玉器。”

王进财侃侃而谈了这么多,我被他说的糊涂,但是我知道玉带坚决不能给。

柳天芝见现场气氛尴尬,给我们出了个解决的办法,法子就是我出点钱给王进财,当是填了价格上的差价。我思忖了下,觉得可以,问王进财:“你要多少?”

王进财一口报价:“五万!”

我说:“好!五万就五万,一锤定价,不给改了!”

王进财说:“不改,五万,你给,我立马把玉腰带让给你!”

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要回去拿,王进财说认识我住的宾馆。车直接开到西关区,走街过桥,停在迎春宾馆前,刚下车,張半瞎就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王发财,面上几块青肿几块污血,我勉强地笑笑,问張半瞎怎么回事。

張半瞎没理我,手指着王进财王聚财柳天芝三人骂道:“呸!敢自称岭南枝?!老祖宗的脸给你们丢尽了。”我知道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他们三个脸色不好看,低着头不作声。張半瞎没有没完没了,把王发财往车前一推,说:“你们的福德早已经用尽,不出一月必定遭事,滚吧!”

三人匆匆走掉。然后,我和柏语才好问張半瞎发生了什么。張半瞎把事情一说,我才明白什么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破口大骂王家三兄弟和姓柳的,狗娘养的的,骗到我们头上来了。原来我们去找墨蛇的第一天,遇到的那个王向导是那一块假盗墓贼的线人;假盗墓贼提前在附近挖好坑埋好棺材,做的有模有样,等王向导把人带去,他们会借机把棺材里的高仿赝品卖给你,不懂的人以为真是从古墓中挖出来的,再看成色不错,会立马掏腰包买,被吃了药还以为得了件儿多么值钱的宝贝。我和柏语就属于这种人,束腰玉带拿出来给張半瞎掌了眼,他说玉带确实是真的汉白玉做的,但是玉料质量差,归于车间生产剩下的渣滓,用酸泡开打磨上光即成了现在的模样。

張半瞎和我们说了,一开始他真以为王发财家中有怪,结果半路上算卦时算到自己当天要破财,仔细推敲,事因在王发财身上,再算时,事情前后立刻一目了然,给了王发财一顿好打赶紧赶回来了。我对張半瞎的通天卦表示敬佩,转念想起一事,问他:“你算财算这么准,为什么叫你算我们能不能在这找到墨蛇你算不出来了?”

張半瞎手一挥,说:“哎呀!算命看卦复杂得很,要解释得花半天时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