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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井葬(一)

话说这事情过去后,張半瞎又瞎翻了几遍《魈山客话》。那天,他突然问我们:“如果上古时期的神兽活在今天,它们本来的领地是草木茂盛水源滋润,但是现在草木全部枯死,水也不流动了,你们说它们会不会迁徙到其他地方?”

当然,我不明白他的话想表达什么,但就如此浅显的道理而言,我肯定说:“你不废话吗?就一条狗一只猫,主子家没吃没喝了,它也会考虑往别处去。”張半瞎如同醍醐灌顶一样,自言自语:“奥—那就好办了。”

小强胸前的伤口愈合了却没好完全,谭狗说我们难得聚一块,心情亮堂显得有精神;我一高兴,跑去端了热水给谭狗擦背,防止他睡的时间过长起湿疹,然后和他们打牌。張半瞎坐在一旁对着窗户发呆,我们叫着抓牌洗牌,几圈下来我就没什么劲头了,觉得乏味,随手翻翻桌上的《魈山客话》,找话题和張半瞎说:“哎!九哥,这书上有什么故事没,给我们讲讲?”

張半瞎倒也答应了,跟我们侃起这本文言文。书的原作者叫画子,每一回的落款却不是画子,书可能是原作者自己搜集的文章然后自己编纂到了一起。張半瞎说的第一个故事,挺有意思,讲的是王羲之书法遒劲的原因。王右军年轻的时候除了喜爱书法,还特别喜欢收集文房四宝,一次,去亲戚家吃席,晚上回来路过村南的坟岗,见到一块石碑睡在地上,打着灯笼照去发现是块上等的歙石,心中大喜,想着坟地石阴气重,加上又是块好石,磨出的墨一定颜色深沉,写出的字自然明亮聪爽,遂去搬动,手刚放上去准备来掰,地下突然伸出一双手紧紧按住石碑,王右军吓得往后连退几步,但是立马又冲过去狠狠地搬起石碑,和这只鬼手你争我抢,书中说鬼手力气大无边,石碑的一半进了地下,眼看着煮熟的红烧肉又要回锅了,王右军急中生急,忽然觉得浑身力量大增,一把搬起石碑抱着往村里跑,后来一到写字时双手臂力无限有种使不完的劲,所以有后来的“入木三分”之说。

王羲之的这则轶事我头一回听到,張半瞎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估计这本《魈山客话》拿出去捐给国家,应该会成为第二本聊斋志异吧。听張半瞎提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我对这本我看不懂的书更加爱不释手,要是把它翻译出来,作为故事会看,那绝对精彩。我把想法和張半瞎说,張半瞎不屑地一笑,“要说故事,我经历的不比这本书的页数少,我能从清末民初说到老毛小平,你信不信?他说完冲我吐了个舌头,我吃惊地瞪着他,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做出这么俏皮的动作,现在在写这些往事的时候,心里跟趵突泉似的。

王梁悬鬼,老猫守夜,鞭锤尸头,三月子午荡罗煞花,李老敢朝天山钓青龙……书中的故事千奇百怪,但问及他自己的故事时,張半瞎却只字不谈。我见他经常把眉毛抓着,像是脑子里每天有处理不完的麻烦事一样,每每劝他心态积极点,老是消沉,人老得快。

插点题外话,其实在写我们几人的故事时,我更想直接去聊聊張半瞎这个人,去年甚至激动地找到在出版社混编辑的同学,我说想写一个人物传记,我那同学不建议我这么做,说市场文学衰落,网络文学兴起,劝我写一写故事类的小说,能吸引人眼球。

当时在宾馆一连呆了一个星期,期间,張半瞎一直拿着张广东地图看,说什么锅巴山云散水去由福转凶,仙鹤孵蛋下面蛋黄蛋白尽失,空有明堂不见朱雀,空有玄武不见白虎,且选了西樵、丹霞、万时三座山,觉得墨蛇很可能往这些地方迁徙。他没去找蛇帮那伙人,免得离拉(啰嗦,纠缠不清的意思),而是问卖野生蛇的散点小摊摊主关于广东这边野生蛇的迁徙习惯。这些散卖户是常年活跃于广东各山头的,所以蛇迁移情况他们很清楚,最后给張半瞎说了仁化县的万时山。

起初来广东首先到的即是仁化县,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大圈。張半瞎说怪他,本以为广东蛇帮势力大,希望在这里能打听到墨蛇的行踪,要是当时在仁化多呆几天,或许可以直接找到墨蛇。

我们打算这次三个人去仁化,谭狗和小强留在宾馆,但是保姆继续叫,续费半年足够长,我们准备好包裹,等張半瞎把黄符画好,贴得房间里到处都是。临走的那天,我们一个个和谭狗握了手,我安慰他说:“有九哥在,什么都别怕。”谭狗突然流泪大哭,口齿不清地说让我们帮他写封信寄回去,他怕妈妈担心。我这才想到爸爸妈妈,鼻子发酸不是滋味,除了張半瞎,我们一人写了一封往家寄了。

到仁化的那天,没赶上墟市,我们事先讨论了,要想找到墨蛇,还得靠卖蛇的,于是等了几日。前面已经说过广东墟市的繁华面貌。其实墟市有久远的历史,明代时有三墟六市一说,到了清代则发展成为六墟十七市,不同的种类的墟市有不同的商品特色,如普君墟,以三、六、九日为期,摆卖瓜菜、猪鱼肉、杂货、布摊、木履为主;大墟,逢一、四、七为墟期,以摆卖花卉、飞禽走兽及农产品为主;普君新墟,逢三、六、九日为墟期,经营油糖、豆、面、蚕丝、鸭仔、牛肉、鱼虾等,设有讲古场;太上墟,墟期为三、六、九日,*鸡,故有鸡墟之称;麻钉墟,*麻钉铁钉。墟和市在古代是分开叫的,随着经济和时代的发展,墟和市逐渐叫在了一起。不管是古是今,墟市的规模都是空前绝后的,赶墟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可谓车水马龙。

由于墟市摆摊设铺的人太多,想在万千生意人中找到卖野生蛇的真不容易。我们走街串巷,寻了一早上无果,中午吃了顿广东烧腊饭,刚出酒楼,就听到有人吆喝道:“卖蛇卖蛇了,纯野生品种,各式各样,不但能上桌做菜美容养颜,它还能当宝收藏,万时山特产墨蛇,现低价出售,只此一条,你我若是有缘,请赶紧带走!”

我喜逐颜开,对他们说:“哎!这这—这不是墨蛇吗?”

卖蛇的立马把篓子一盖,头往旁边撇开,继续叫卖。我心想,得了生意还卖乖,用脚踢了下他的篓子刚想问他多少钱出手。谁知卖蛇的大叫一声,把篓子里的蛇倒出来。蛇是黑皮白腹,却死得笔挺一动不动。卖蛇起身一把抓住我,朝过往的客人大喊:“是你踢的,这蛇本来还活泼泼的,现在就死了,是你踢的,你踢的,你要赔我钱!”

我心想糟糕,遇到碰瓷了,懊悔是来不及,只能口头不停地解释。但是卖蛇人巧舌如簧,口若悬河,揪住我不放,一个劲得赖着我,今天不给钱就不放。我破口大骂,暴跳如雷,抓着卖蛇人衣领口要给他拳头吃。这时,人群中冲出三人,一把抱住我,我回头看,发现竟然是王家三兄弟。

王发财装作义愤填膺和王进财死死扣着我,柏语上去和他们干,王聚财指着柏语叫道:“打人?你打,打一下试试?”我脑子转得快,赶紧松手喝住柏语用全椒话说:“别动,这是碰瓷啊,你挨他一下,他立马装死!”柏语迫于无奈,只好往后退站在一边。

三兄弟放开我后,大肆喧哗,招引了一群人过来看热闹,抬头又见酒楼上趴着三两客人向我们指指点点,气得我咬牙切齿,恨不得让張半瞎一刀砍死他们!可是張半瞎悠闲地靠在左边的桥梁上看我们热闹。

“赔钱,今天你必须给钱了事,态度太差了!”卖蛇人哭丧着脸,然后冲大伙说:“墨蛇本来就难逮,老母亲家中重病,想把蛇卖个好价钱,谁想被这人一脚踢死。”

我香蕉你个巴拉,“你蛇放在篓子里,老子轻轻碰它一下就死了?你他妈骗谁呢,广东狗你猪日的装孙子。今天,老子把钱撒了都不给你!”我气急败坏,从怀里抽出几张蓝色大钞,往地上一掼,继续骂道:“给你妈买口棺材够了吧?老子偏让你妈死了睡不到木板。”用脚狠踢地上的钱,被路人哄抢而尽。

王发财瞪鼻子上眼,愈演愈烈,我想直接拆他台,但是旁边围观的人竟然做帮凶骂我们,广东佬说的粤语作音乐尚可以,用来骂人那很难听的。他们盛气凌人,張半瞎不帮上,柏语见人多麻舌也不敢和众人为敌,我想走走不掉,不走被人围,正两难抉择,柳天芝突然站出来,对我说:“这样吧,我做个公证人,陪几个钱算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你们吵成这样,要是被外国友人看见回头人家一定到处说我们中国人不团结。”

我不想再说什么废话,叫卖蛇人直接开价,趁早离开这鬼地方。卖蛇人倒很干脆,一口咬定问我要五万人民币!我一拍口袋,说:“好!你自己说的,再改口死妈!”

卖蛇人站起身子,说:“不改,你陪我五万,我绝不纠缠!”

我日他八代祖宗的,这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狗血剧情竟然发生在我身上,五万就五万,我告诉他们身上没带钱,要回去拿,卖蛇人不同意,他怕我耍手段,坚决要王发财他们陪着一起去拿钱。我说好!

这时,張半瞎从桥上走下来,王家三兄弟和柳天芝赶紧往旁边让。張半瞎很老练的说道:“五万,可以给,但是你母亲的病治不好!”我以为卖蛇人胡编的他母亲生病,没想到張半瞎承认卖蛇说的谎话。

卖蛇人吃了大惊,说话口气发虚,问張半瞎:“你怎么知道?”

張半瞎把袖子往上一捋,低头悄悄和卖蛇人嘀咕了一句,卖蛇人两手紧抓裤子,满头大汗,拽着張半瞎问:“可有补救办法?”

我大概猜出一些意思了。

果然,張半瞎提出要去卖蛇人住处看看风水。卖蛇人一不索要我五万块,二不作声悄悄收拾摊子,把張半瞎往家里请。他们四人和旁观的群众一头雾水,纷纷叫着讨说法,卖蛇人汗如雨下,一声不吭地卷铺盖走人。

出了集市,人少得看不见一二了,卖蛇人忽然朝張半瞎跪下骂他自己:“大仙,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我不该和他们合伙勒索你们。只要你,只要你能救我母亲和我老婆一命,我就是跑遍全广东的山也会帮你们找到蛇的。”

我和柏语在旁边看傻了眼,惊讶張半瞎风水术能如此神奇,这般蛊惑人心。不,不是蛊惑,張半瞎是真有两下子,因为他对风水的理解已经由最初的入门形象学风水上叫峦头升华到了理气一层。

说到峦头和理气,这里得提到江西的峦头学和福建的理气学发展,峦头可观山察砂点玄武,而福建的理气则可以纵大观,只需进行时空和空间上的推敲便能算出一二三四卦,且卦象十有九准。人常言的:东山在起,其实说到的即是一种风水好势:逆水之地!中华大地,自北方昆仑下来,发展出两水五岳,两水曰黄河长江,五岳我不多说了,水绕山环孕育天朝疆土子民,又有古语云:水往东流。风水上有白虎水一说,即是水绕住宅然后延绵流走,这样人产生的污水可以被水带走,按理说越往下游去风水越差,但是堪舆上又有逆水一说,要说逆水才是真正能影响一个住宅好坏的重要因素,逆水简明的意思是水流下游忽然遇到高山,这水便成了逆水,故我国东南沿海诸地皆富饶。

卖蛇人的母亲确实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張半瞎出房门后大步朝后院去,见到一口井,立马大声咳出一口痰,吐进去,然后一脚踩在井边。我们和卖蛇人的家里其他人全都围过来,張半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手指于上面绕了几下,然后丢下去,扭头对他们说:“井下有人葬尸。”

这家人一片喧哗。

張半瞎又说:“你今年娶妻,但是你和你未婚妻今年皆犯披麻煞,你可知道?”

卖蛇人扑通跪下,当众人面给張半瞎磕三响头,不带犹豫的。他家人纷纷求張半瞎,大仙大仙叫着不停,我心想难怪古人喜欢说南蛮子北侉子,迷信程度这么深,听一个外人随便说几句就信以为真,还好遇到的是真君子,要是撞上打幌子的神棍,不吃大亏才怪。

張半瞎想了半会,踱出门外,回头对卖蛇人说:“你有惜母之心,我且救老太太一命。”随后,他从墙角捏了把土对这家人说:“明堂本宽敞,却被果树林木占去了大半,我土点到的树,你们立马砍掉,树桩上浇上柴油。”張半瞎一抔土竟走了几十棵树,一天内全部砍掉,还让卖蛇人准备了一张大网。当晚老太太出奇般下床行走,哭着要给張半瞎行膝盖礼。

卖蛇人原本选择下星期娶婆娘过门的,家里打扮收拾装潢得喜气洋洋,连请人抽客的碗碟杯勺烟酒衣物都备得齐齐的。白天張半瞎说卖蛇人和他未婚妻命犯披麻煞,然后没再提过,晚上吃饭时,卖蛇人好酒好菜招待我们,迫不及待地问張半瞎披麻煞一事如何解决。張半瞎不说,反而轻松地来了句:“今晚老太太继续睡西厢房,我要会会井里的老猫。”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吓得大家搁筷住勺,全望着張半瞎。卖蛇人失态哭道:“大仙,下辈子我甘愿为你做牛做马。”

張半瞎说:“哎?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怪我天天喂你吃草。”

我呵呵一笑。

原来張半瞎说的老猫确实是每夜必来老太太房间北边的窗户上蹲着,一双黄青色的眼睛跟贼眼似的,往房间里直瞄,常常叫着挠玻璃,一直要到四更过了,才肯离开。人出去赶的时候,于窗户上不能发现,这个问题困扰着一家子有一年多。

卖蛇人自己起来,抹泪说了一堆他母亲怎么怎么不容易,平常如何如何做善事。我插了句说落卖蛇人:“你妈这么慈善,香火不停地供奉菩萨积德,你为什么要帮王发财他们干缺德的事,坑我们?”

卖蛇人知道错在自己,慌忙解释来解释去,听得我耳朵聒噪心烦。

饭后,張半瞎没怎么布置,只是让大家各司其职,不要管闲事,自己搬了板凳在老太太房里坐着,喊了卖蛇人一起陪同,出于好奇,我和柏语也一起坐在房子里看电视。等快到半夜的时候,張半瞎忽然招呼我和柏语:“带上网绕到他家后门去,罩在井上,去吧,时间到了。”

我和柏语刚开房门准备出去,一声猫叫从窗户边传来,吓得我心头一凉,回头见到窗户上一个猫影子。柏语拽着我赶紧出去,绕到后门悄悄走进院子,没看到窗户上有猫,心里更加害怕,万一猫突然出现不吓死我呀?!我怂恿柏语将网罩到井上,他不干,非说一起。

我们边怕边行,好不容易挨到井边,忽闻一声凄厉的猫叫,抬头见西厢房窗户上跳下来一团黑东西,我和柏语吓得丢网即跑,恰好网落下覆盖在井上,这团乌黑的东西朝井口跃起正好撞进网中,掉进井里。

登时,家里冲出好多人,要立马捞出猫尸。張半瞎从后面挤出来,对大家说:“现在不要动,明天打干井水,下去把底下的阴棺和老猫一齐捞上来。”(未完待续)